第21章 21

两个人坐在车里,双闪“滴答滴答”地响着,气氛被这一声一声敲得焦灼起来。

陈临渊想确认身上有没有骨折,抬起左臂动了动,顺带着直起了腰背。

“动什么?”

时亦戴着蓝牙耳机刚要打电话就瞥到陈临渊的小动作,以为他有哪不舒服,出于关心问了一句。

就是语气有点冲,声音发冷,皱着眉扫了一眼。

“不动了。”

陈临渊保持着原姿势僵住,他没见过时亦这样,以为他生气了。

气氛这么一弄反倒僵了起来,时亦打着电话,右手试探性掀起陈临渊左臂的衣袖,上臂一片淤紫,外围泛着血点。

电话通了,耳机传来贱兮兮的声音:

“这个点给我打电话,你爸又打你了?”

时亦早有预料他会说这句话,提前带了耳机,用极其温润的声音,平静地说了句“滚”。

陈临渊转过头去看他,瞳孔地震,体内所有细胞接连爆炸,这是他目前为止听过时亦说的最脏的话。

“二十分钟之后到,我没事,带个人过去。”

“哟——”

对面那人还没犯完贱电话就被掐断了。

他油门踩得急,所幸路上车不多,时亦神情严肃,眉头轻挑,眼眸如幽潭,方才因为打斗而暴起的青筋渐渐收拢。

当下最适合和陈临渊沟通的方式是简单粗暴直白的输出信息。

“五件事,第一,我没生气;第二,现在去医院,不用担心钱的问题;第三,明天开庭我送你;第四,哪里受伤了全部告诉我;第五,以上的事情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陈临渊把脑袋靠在车窗上,照出他锋利的侧脸,他可爱惜这张脸了,小时候体育课练排球,别人见球来了护脑袋,他先护脸。

“你就是生气了。”

时亦松了脚油门,不可置信地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陈临渊,他在想自己的职业危机或许真的到了。

“陈临渊。”

人最怕被叫全名,被叫到的人眼皮一跳,岔开的腿下意识合拢,一口气说了四个“好的”,末了加了一句“我就左胳膊和后背受伤了,时亦你真是个好老师你教的我全用上了,要不然我只能抱头等死”!

时亦被吵得皱着眉直往左躲,也不知道是怎么误触的机关,惹得人跟机关枪一样突突的全倒了。

他还是挺欣慰的,因为在他赶到时已经看到有一个人倒在地上了,而在那闭着眼按110的钟天飞是绝对做不到这点的。

气氛缓和了不少,他回想起陈临渊的回答,心想不愧是律师,精准地回应了每个诉求。

“看来我的职业生涯还没有那么完蛋。”

他终于露出了今夜唯一一个微笑,幽幽地说道。

路程过半,他不知道陈临渊后背有伤,车速降下来,问他:“你要不要去后面趴着?”

陈临渊心虚地挠了挠下巴,折腾一天胡茬都冒了出来。

“不用,压麻了,没感觉了。”

时亦右手搭上他的后脖颈把人往前一推,车子重新提速,较强的推背感肯定会碾压到伤处。

陈临渊不明所以地跟着乐了一下。

“真没打到脑袋?”

“时亦!”

夜色愈发地深了,陈临渊望着窗外飞快掠过的护栏,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和钟天飞在里面?”

“我不知道。”

时亦沉声道。

“我今晚也加班,路过的时候看见巷子里晃过好几道白光,觉得不对劲才过去的。”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养成了路过这条小巷时总要往巷口看一眼的习惯,完全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陈临渊张了张嘴,实际上他更惊讶于时亦也会加班。

“你到底惹了什么人,能让他们直接要你的命?”

时亦叹了口气,打着右转向灯下了高架,明亮的两束车灯刺破黑夜,留下孤零零的车辙。

陈临渊咬着下唇,眼观鼻,鼻观心,犹豫着开口:

“我有点头绪,但没有证据。”

他如果无法去开庭,这个案子就会一直拖下去,直接受益者无疑是周浩一家,既然林阳一直在插手,家里的生意又每况愈下,那就只能说明林阳的父母想借这个案子巴结周海。

他被一声响指唤醒,才发现轿车已稳稳停进地下停车场。

“下车。”

车库温度有些低,陈临渊只穿了一件短袖,时亦利落地把自己的外套抛进他的怀里。

陈临渊摸了摸异常顺滑的布料,心想这大哥怎么又嫌热了。

时亦歪头看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晦涩不明的眼神却如细雨一般流淌进陈临渊的心里。

职业和成长经历使然,陈临渊总是习惯性地察言观色。

地下车库灯光昏暗,照不出他复杂的情绪,但感知情绪不需要把人推到聚光灯下用放大镜去看。

陈临渊在跟他对上眼神的那一刻,整个人仿佛身处风暴中心,漫天黄沙、枯叶纷飞,眼前的树干轰然倒塌,瞬间被飓风吹走。

但他听不到风声,反而安然站在原地,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暴雨从天而降,他下意识抬手挡雨,忽然被人一拉,狂风暴雨全部消失。

“耍大牌呢陈律?”

时亦有些无奈地朝车里一伸手,问道:

“要我扶?”

“没没没,我自己下。”

陈临渊熟稔地解开安全带一弯腰扯到后背的伤,倒吸一口凉气。

时亦闻声抬手去扶,指尖相碰的一瞬间,陈临渊突然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

怒火夹杂着心疼,刻意放松却又不得不紧绷,那是在意。

“不行,你一会儿必须去照个脑部CT。”

时亦看他又莫名其妙乐了一声,顿时毛骨悚然,自己又没表演任何行为艺术,好笑在哪?

“我脑子很好使!”

陈临渊反驳道。

刚一下车他穿着外套就打了个激灵,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怕冷。

这家高级私人诊所的空间被巧妙设计的屏风隔成数个私密区域,沙发上摆放着意大利品牌的天鹅绒靠垫,角落里的落地灯洒下温暖的光晕,每一间诊室都拥有充沛的自然光和高度的**性。

检查设备均为全球顶级的德国或日本品牌,崭新、精准、运行时的噪音被控制在最低限度。

时亦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着,七拐八拐他却像来过多次一样,跟在启点一样,恨不得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你经常受伤?”

陈临渊半开玩笑地问出来,毕竟时亦看起来不像经常生病的人。

时亦脚下没停,勾起嘴角冷哼一声,眼底飞快划过一丝忧伤,悠悠道:

“你经常不盼我好。”

陈临渊的那句“我这是关心”还没说出口,高挺的鼻梁就撞上了前面人的肩胛骨,他捂住鼻子往后退了两步,刚才冻得不通气的鼻子立马通了。

时亦急促地敲了三下门,直接推开,长腿一迈走了进去。

邱睿旸早就该下班,却不得不被人扣在这儿,两条腿搭在桌子上仰着头看手机,穿着一身常服,休闲的牛仔衬衣无疑放大了他身上的不羁与潇洒。

“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们领导来了。”

他连忙把腿放下,按着被手机砸到的眉角直吸气。

邱睿旸和时亦做了那么多年的同学,他对面前这个不速之客并不感兴趣,把手机放到一边,探出头去看还站在门口的人。

陈临渊穿着时亦的外套,有些宽松的白色外衣搭在黑色短袖外,袖子微微捋上去一点,单手插兜,下身一条舒适的灰色运动裤,脚下踩着一双运动鞋。

虽然方才经历了一番搏斗,头发有些凌乱,但那些碎发似乎乱得整齐,反而像是刚下体育课的大学生,清爽的少年感扑面而来。

“哪位...是患者?”

陈临渊的状态好到让邱睿旸怀疑时亦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

不出意外,时亦嫌弃地皱了皱眉,他知道邱睿旸不着调,但没想到已经到了离谱的地步。

来的路上他趁着等红灯的时间早在微信上跟邱睿旸说了个大概,后者在屏幕对面大为惊叹,立马把自己代入为短剧里某位少爷的私人医生。

“我开玩笑的。”

邱睿旸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明显是意识到再瞎聊下去自己就会变成伤势最重的患者。

“小陈律师是吧,你好你好。”

时亦眉头皱得更深,就比人家大三岁,前面加个“小”是什么意思?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陈临渊就好。”

这边陈临渊早就如鱼得水地跟人社交上了,两个人的性格就像蓝牙突然连接上,投机地聊了起来,独留时亦在这儿cosplay沉思者雕塑。

陈临渊一靠近,邱睿旸瞬间就闻到那股玉龙茶香,之前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他就一直说时亦骚包,现在更是荒唐。

他一个有洁癖的人怎么会接受把自己的外套给别人穿呢?

“凭什么我上学的时候拿他外套盖身上都要被他嫌弃?”

邱睿旸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早在心里把时亦凌迟了千万次。

“患者家属去外面等啊。”

邱睿旸仿佛鬼上身一般敛了神色,平时那个专业认真严谨的邱医生被请上身,严肃地指了指时亦。

被指的人重重叹了口气,不忍直视那俩人快要牵上的手,“小陈律师”和善地朝他挥了挥手,焦糖色的瞳孔发亮,满眼都是认识新朋友的喜悦。

时亦趁着陈临渊回头的工夫隔空指了指邱睿旸,后者在嘴巴上做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示意他放心。

“你把外套脱了我看看。”

陈临渊谨慎地把外套脱下来,细心地叠了两折,左右摇摆不知道该放哪,邱睿旸拿过来随意地往自己椅子上一扔。

“你们认识多久了?”

陈临渊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惊,不由自主地问道。

邱睿旸眼皮都没抬脱口而出:“四年。”

紧接着回问道:“你俩呢?”

“不到四周。”

邱睿旸手上动作一顿,思绪乱如麻,声线颤抖着开口问道:

“你救他命了?”

“啊?”

陈临渊被问得一愣,想着留学回来的人说话就是开放,上来就是生死之交,小声道:“他救我的命还差不多。”

左臂的伤倒还好,棘手的是后背。

靠近腰部的位置被划了一刀,伤口的边缘微微外翻,露出底下比周围肤色更浅的肉质,伤口早已凝结,在伤口表面形成了一小片薄而亮的、半透明的暗红色膜。

“会不会蹭到外套上了?”

陈临渊弱声问道。

邱睿旸看都没看,不假思索道:“应该没有。就算蹭上了,他也不会说什么。”

“保险起见,去找个片子,左拐走到头就能看见。”

他简单处理了伤口,打印机缓缓吐出一张纸,他反手递给陈临渊。

时亦在外面靠墙坐着,腰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刚坐下他就反应过来自己压根没有出来的必要,乍一下还真被姓邱的唬住了。

一开门,他就探出脑袋,两个人一对眼神,后者晃了晃手中的单子说自己要去照片子。

他站起身就要跟过去,半路被邱睿旸截胡,勾着他的脖子就往屋里带。

“跟什么跟,人家又不是没腿,咱俩好久没见了不得叙叙旧。”

“......”

陈临渊顺手向后腰摸了一把衣服,血迹干涸,覆在布料上一层硬邦邦的,他温柔地朝在仪器前的护士笑了笑,似乎是在为自己这么晚还来叨扰感到抱歉。

邱睿旸想要勾住时亦的肩膀需要踮起脚尖,他才不给自己找罪受,松开胳膊靠在桌前,两条腿随意地一搭,上下打量人一眼,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问道:

“那小律师什么来头?”

时亦一时被问住了,不知是该说邱睿旸平时不上网还是说热搜撤得及时,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邱睿旸以为他不想说,摆摆手换了个话题。

“你不是说要带阿姨去国外生活吗?怎么还没走?”

邱睿旸换了个姿势,迟疑着往椅背上靠,只听时亦“啧”了一声,他讪讪一笑,把外套物归原主。

“老师暂时不太想放我走,而且就算要走,办手续也要一段时间。”

时亦不经意往雪白的外套上扫了一眼,一道刺眼的血迹撞入视线。

门把手被拧动,发出轻微的响声,时亦下意识回头看去,对上陈临渊的眼神,落寞又乖顺,他不知怎么突然感觉呼吸一滞,心脏猝不及防坠了一下。

此后便陷入了神游,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触觉渐渐流失,身体忽地变轻,灵魂不知飘到了何处。

邱睿旸瞥了他一眼,眯着眼皱了皱眉头,审视的神情一晃而过,转为轻松。

“骨头没事,我给你开点处理皮外伤的药,你在这儿等我。”

陈临渊听话地欣喜着点了点头,说道:“我跟你一起——”

话音未落就被邱睿旸打断:“不用,我俩长腿了,你在这儿坐着就行。”

边说勾着时亦就往外走,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屋门的宽度不足以容纳两人同时通过,时亦肩膀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下反倒把他撞醒了,瞳孔重新聚焦,乌黑的眸子亮了亮,像是重启成功的人工智能。

“你还记得你在国外给我起的外号吗?”

邱睿旸单手撑在窗口前的小桌上,和站得极其直溜的时亦形成鲜明对比,不怪他爸老说他没骨头,站着非得靠点东西。

时亦垂眼古怪地看着他。

在国外上学那阵,邱睿旸这人爱八卦也爱社交,彬彬有礼又风趣幽默,唯一的不足就是见一个爱一个,但很快,他“爱”过的所有女生无一例外地在短时间内找到了对象。

再往后这种情况变得愈发严重,甚至他身边的朋友都找到了对象,他这种旺别人姻缘的体质也被时亦戏称为“爱情雷达”。

时亦单手插兜,往后撤了一步,警惕地问道:“什么意思?你又喜欢谁了?”

邱睿旸惊愕地瞪了瞪眼睛,不禁咂舌时亦的领悟能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我没有!这毛病我早就治好了。”

倒也不是治好的,纯属是怕了,解决一个滥情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永远让他爱而不得。

邱睿旸一拍他肩膀,激动地说:“你没发现当时身边那么多人都有对象了,就你没有吗?”

“我知道啊。”

时亦疑惑地挑挑眉,心说还有时隔多年特地精准扎他一刀的?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兄弟,我要响了。”

邱睿旸两眼放光,双目炯炯有神,期待从眼角嘴角溢出来,每个毛孔都在说着“你肯定能懂我!”

时亦的表情由平静变为惊恐,深吸一口气,最后震惊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嘴巴微张,如果可以,他的眉毛和眼睛一定会迫不及待从他的脸上跳下来,落到地上跳一段霹雳舞,声线颤抖着问道:

“你喜欢他?”

一句话当头劈下,犹如晴天霹雳,邱睿旸所有的热情被一盆凉水浇灭,时亦还在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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