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纪明远本来以为自己忘了的。
五年前,元宵节的第二天,这个年也算是过完了。他的父母分居两年后终于在那一天离了婚。以前他还想着父母可以为了他把婚姻维持下去,现在他已成年了,最后一个借口也破灭了。他突然感觉这个世界上没人再爱着他了,他突然感觉自己活着好像是这个世界出的一个0.0000001%的小错误,可是这个小错误却是他的整个人生。纪明远想过无数次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的父母?他们之前明明那么相爱,那么爱他,以至于他自己都快要相信,小时候他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只是一场梦。他无法接受,却不得不接受。
那天他第一次像他认为的坏孩子那样,给自己点着了人生的第一支烟,很呛,想吐,生理性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横冲直撞,嗓子很疼但是他心里却不那么难受了;在街边的摊子上喝了很多酒,第一次没事找事和街头的小混混打了架,在灯光昏暗的小胡同里,他浑身都疼得要命,却还是不要命地把拳头往能看到的人的身上砸,不知是谁拿了一截钢管抡到了他的头上,纪明远往后退了一步撞到墙上,眼前一片模糊,热乎乎的液体爬满了脸,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哭,而且很高兴挨这一棒子,即使没有死,这样濒死的眩晕感也能让他平静下来,不再去想他要面对的这些事。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睁开眼是夕阳柔和的光洒满了整间病房,头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活过来了啊。
纪明远闭上了眼睛,眼角有些湿润,刚进来的查房医生以为是阳光刺眼,便拉上了窗帘。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能是伤口太疼了,眼泪一颗一颗从眼角滑落到枕头上,耳边湿乎乎的。索性不管了,反正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不要流。
医生以为是太疼了,询问他要不要用吗啡。纪明远像是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医生劝他能忍最好还是不要用吗啡,接着解释了一下理由。事实上,他一点也不在乎医生说了什么,他只想就这么安静地躺着,一直躺到死算了。
邵逸行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比如当年为什么会被打晕在巷子里,或者其他一些他不知道的故事,毕竟当年是他把纪明远送到了医院,交了医药费,只是当时要赶火车,没能等到他做完手术醒过来。
最终,纪明远还是什么都没说,扯了扯邵逸行的手臂道:“没什么,走吧。”
因为在这里逗留的时间不会很长,刚好有一户主觉着一个人住太孤单,想要找室友,他们便拎包入住了。
户主是个女程序员,叫江棠,生活中很懒,但人很好。江棠与他们约定好,邵逸行和纪明远在暂住期间负责好家里的卫生和三个人的饮食,她就可以不收他们的房租。三人签字画押算是留了合同,一式三份,谁也不许耍赖。
纪明远和邵逸行在这里住了快半个月了,除了五天前纪明远要去给爷爷扫墓,耽误了晚饭,被江棠罚了一百。每天晚上都是他们吃完后给江棠留好饭,两人就去周围转一转,实在不想溜达就在楼下便利店里坐一会儿,等到江棠回家吃完饭,洗漱完再回去,毕竟江棠是个女孩子,三个人住在一起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不方便。
今天也不例外,等到他们回去,江棠已经把自己的碗筷洗干净,收拾好了。两人回来后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喝着水,时不时听见江棠卧室里传来激烈的敲击键盘声和闷闷的捶桌子声。两人相视一笑,又是那个精益求精的甲方爸爸。
过了一会儿,两人也各自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后的纪明远觉得有点对不起邵逸行,给爷爷扫墓那一天,他情绪低落,没怎么说话,是邵逸行没有揭他的痛处,反而一直拿自己的故事安慰他,逗他开心。今天也一样,自己在巷子口站了那么长时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有心事,但是邵逸行同样没有追问。
自己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况且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但是不管什么关系,两个人相处还是公平一些好。
这样想着,纪明远来到了邵逸行的门前坐了下来。
如果邵逸行睡了,没听到。那也不能怪他没说,对自己来说也算是一种发泄,倾诉一下这么多年一直藏在心里的故事;如果邵逸行没睡,那这世界上多了一个直到自己过去的人,自己这一生能被人记住点什么,也算是活着的时候留下了点什么,没有白死。
半夜,江棠终于搞定了这个折磨了她近一周的客户,从冰箱里拿了听可乐去阳□□自发泄同时庆祝了一番,正准备回去,突然看到了纪明远坐在邵逸行门外的地上。江棠刚想拉开阳台门提醒他地上凉时,纪明远开口说了话。江棠停下了动作,安静认真地听他讲。
他原本生活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因为爷爷的意外去世,父母也渐渐地离开了他的生活。每当他偷偷地去看他的爸爸妈妈的时候,他都会想起爷爷说过的话:“别去恨那些抛弃你的人,他们并不是不爱你,而你也要学会去爱别人。”可是我不会。他说:“我不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哪怕是自己的爸爸妈妈,我也不觉得我爱着他们。我不会爱。”
在那扇门背后,有人更安静、更认真地听着。
窗外断断续续响起了初夏的第一声蝉鸣,江棠在阳台的小沙发上沉沉睡去。
夜里渐渐凉了,纪明远捂着胸口,那里一阵一阵的抽痛让他不得不大口地呼吸,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蹒跚着回到自己的屋子反锁了门。
邵逸行等到门外没了动静,回到自己的床上,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探进来,床上的人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邵逸行在客厅衣架,自己的外套里摸了颗烟,走到阳台关上门,刚点亮打火机,微微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小沙发上的江棠。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把烟扔进了垃圾桶,回到自己的房间拿了条毯子给她盖上,自己则去冰箱拿了罐啤酒回到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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