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纪明远终于熬不住了，在医院几度陷入昏迷。邵逸行就在医院的走廊里守着。

“你看这些树的影子。”

“怎么了。”

“像不像我们都老了，还这样肩并肩，站着，走着。”

“听起来不错。”

“认识你也不错。”

跟随纪明远的这些日子，邵逸行并没有什么印象特别深刻，每一天都过得很平淡，说句不怎么合适的话，就像七八十岁老夫老妻的生活，很是平淡，根本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想要放肆地活的方式。但是在这个安静的走廊里，邵逸行突然觉得这些平淡无奇的日子，甚至每一个曾经不在意的细节都变得尤其鲜活。

“我这一辈子好好做人，希望下辈子老天可以给我一个不这么苦的人生。”

“你有没有想过你经历这些都是为了遇到我呢？”

“你可少上点儿网吧。我倒是希望下辈子别再遇见你。”

“为什么？”

“唉，你让我仅剩的这些日子都不能安安稳稳。”

“得拼命抑制自己的心动。”

“得拼命别参与你的生命。”

“得拼命别让你爱上我。”

“得了吧，不得不说，你拼得这些命还真有效果。”

“买这一袋。”

“价钱差不多啊。”

“五块二比四块八毛八吉利。”

“你还信这个啊。“

“别笑，我可没时间跟命运耗了。要是有五块三的也行。”

“五块三也不吉利。”

“为什么？”

“都是单数。”

“这又是什么歪理。”

“有个伴总比alone强。“

“吃烤鸭。”

“好。”

“你去买，我不吃外卖。”

“又区别吗？”

“你去不去？哎哟，心口疼。”

“得，去。你还真拿自己当病人。”

邵逸行感觉自己的手被抓住了，抬头一看，纪明远正看着他。

“对不起啊。”呼吸罩让纪明远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得很。邵逸行凑近了才听得清。

“耽误你这么长时间。”

“你还知道，等你出院得给我打多少年的工才能还完。”

纪明远笑了，弯弯月牙一样的眼睛和以前一样。

“下辈子。”

“下辈子不是说不想遇见我吗？”

“嗯，但是得还账。”

“好，我等你。”

“不行。”纪明远还是笑着，看着他。

“谢谢你。”邵逸行说。

纪明远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不想再说话。

邵逸行叫了几声他的名字，得到了一句恶狠狠的回应：“没死。”

他又坐回椅子，就这么看着纪明远躺在那里。

“老天还得等些日子收我。”纪明远说，“老子命硬。”

像是起死回生一样，纪明远恢复得不错，在得到医生的同意后出院了。走出住院部的大楼，纪明远深吸了一口气：“我再也不要来这个地方了。”

邵逸行感觉上天像是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纪明远出院的第三天，邵逸行出去买菜，回来的时候，楼下三三两两站着一些人，等他走近，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阿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邵逸行笑了笑问道：“阿姨，怎么啦？”

那个阿姨眼神瞬间变了，同情地看着他道：“刚刚有个小伙子跳楼，这不救护车刚拉走，我看着有点像跟你合租的那个小伙子……”

没等阿姨的话说完，邵逸行就冲进了楼道，菜撒了一楼梯，他慌慌张张地打开门。

他以为他会看到纪明远懒散地从卧室里走出来，接过他手里的菜去厨房洗菜，可是在他上楼的时候就把菜丢得差不多了，纪明远会嘲笑他买个菜都能把菜买丢，然后和他一起去把菜捡回来。

但是没有，他打开门，没有人出来迎接他，纪明远的卧室里也没有人，整个房子安静地可怕。

邵逸行没想到一个人居然能平静到这种地步。

一进太平间，扑面而来的冷气很快淹没了外面的燥热。很奇怪，邵逸行居然觉得这样的冷气很有吸引力，他甚至想永远地呆在这里，尽管这种想法绝不是因为这里在炎热的夏天很凉爽。

认领完遗体，火化完，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将近两天一夜没睡觉的邵逸行像是感觉不到疲惫，紧接着回到他现在住的房子，收拾行李，连纪明远放在他枕边的遗书，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塞进了行李箱。

到车站，买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