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祝陛下新岁胜意,圣体永康。”
棠梨宫前,早早候在路旁的侍女屈身行礼。
“嗯,有礼了,赏。”
男子应声拿出事先准备的喜袋递过去,侍女双手接过,再次躬身谢恩。
紧接着指引带路,众人有序排队跟上。
行至门前,小皇帝停下脚步,抬头望去,桃符上墨迹尚且未干,月光下泛起淡淡白光,朱红的门檐刷了新漆,上回来险些沾上发际的蛛网不见了踪迹。
他目光再往下,落在陈旧门槛上,没多想跨步越过。
一入门微香扑鼻,庭院内棠树梨树,一左一右,花瓣随晚风飘落,如胭脂色的玉絮蹁跹起舞。
月白风清,落芳洒洒,此间自成一方世界
“白兄,你觉着这景如何?”
“回陛下,臣不曾见过比这更美的了,这等良辰美景,想必花了皇后娘娘不少心思。”男子恭敬答道,眼里闪着亮光。
小皇帝蔑笑一声,视线望向远处,自言自语般低叹了句:“好是好,就是太淡了些,没年味。”
说罢迈开步径直往前,再无它景入眼。
男子跟到殿前停下,侧立站定。
小皇帝前脚刚进殿,便轻快地道了声“免礼”,皇后刚要弯下的身子闻言直起。
她含笑盈盈,上前取下大氅,又端来一盆水,伺候小皇帝净手。
“这白闪闪的所为何物?”
“陛下,这水呀是今夜年羹饭的淘米水,洗了它,烦心事就都留在旧岁了。”
洗净,皇后放下水盆,从袖中取出帕子替他细细擦干。
不经意间眉眼轻扬,二人眼神交织,皇后莞尔一笑。
“皇上,入席吧,该开宴了。
二人一右一左,依次落座。
“这是昨个新开坛的鹤年,皇上尝尝看。”
小皇帝浅斟一口,皱了皱眉,朝前探身呼唤:“白兄,不来一块吃吗?”
人未见着,双膝跪地的声音传入,“回陛下,此乃您家宴,臣不敢乱了规矩。”
小皇帝闻言拂袖起身,三步做两步出门到他跟前,俯身一拉,两手自他臂膀上往下滑,末了握住他的手掌。
心疼的神情顿时浮上脸庞,小皇帝略带责备道:“白兄,你看你,手都冻成这样了,还搁外面杵着,都一家人怕什么。”
说完也不等答复,便牵着他手粗暴扯了进去。
皇后脸色如常,浅笑相迎。
男子躬身行礼,待小皇帝入座才挑了个对侧最远的位置坐下。
屁股还没坐稳,小皇帝便举起酒杯,兴冲冲喊道:“闲话少叙,先来碰一杯。”
皇后与男子连忙起身,依次碰杯敬酒。
碰完杯众人动筷,各自无言吃过半晌,一声轻唤打破了沉默。
“阿湫。”
“何事?陛下。”皇后搁下筷,坐直身子转头看去。
“这么些年来,咱俩相敬如宾,朕没有食言吧。”
皇后面色忽而沉下,缄口片刻后点了点头。
“按照约定,朕只要在位一天,你就是大应的皇后,这个名分不会变。”
“但……”小皇帝顿了顿,语气柔和几分道,“朕怎么说也是个人,也需要有人做伴,不仅是感情上的,还有……身体上的。”
“臣妾明白。”
“当然了阿湫,你同中意之人往来,朕也不会过问,我们各自安好。”
“陛下,臣妾既许给了你,便是一国之母,一举一动受天下子民注目,臣妾不会另觅新人。”
“朕凡人一个,扛不住七情六欲,还望你能理解。”
“陛下整日政务缠身,自是需要人来照顾的,臣妾理解。”
“待会炮竹一响,就是新一岁了,朕就在今夜说清楚了吧,明日即行册封。”
皇后脸色平淡如水,盯住小皇帝看,眼里带了几分好奇。
只见他缓缓起身,走到男子身旁,屈膝半跪,一把抓过他垂下的手,轻轻地,将唇贴上了手背。
座位上的两人皆是骇然,隐约感受到他是何意,却都不敢往那方面细想。
又见他扬起头,满脸宠溺对男子说道:“白兄,朕封你作侧君,名分同贵妃,可好?”
此话一出,天地失语。
偌大的宫殿死寂一片,惟余庭院内晚风拂过花树的沙沙作响。
小皇帝又大又圆的眸子无所顾忌地凝望眼前人,眼波楚楚,秋水盈盈。
男子好半天才晃过神,猛地将手一抽,起身行礼道别:“陛下,臣……臣今日忘……忘如厕了,先行告退。”
最后一个字没吐全,人已经撒丫子跑到了门口,还不忘转身向皇后也道声别,才又大跨步冲了出去。
皇后捉摸不透的神情透出一丝苦笑。
都没自己什么事了,还留在这自讨没趣做甚。
随即也匆匆道别起身,转进了寝殿。
小皇帝面色如常,像没事人似的坐下接着进膳,酒足饭饱后吩咐下人收拾,才扬长而去。
“娘娘,陛下走了。”
“走了好,这天杀的东西,从前瞧不上我就算了,如今竟还找了这么个臭男人来折辱我,真是气煞我也。”
她倚在床头,捶胸痛骂。
“大过年的,娘娘莫要动气,坏了吉祥可不好。”婢女心疼劝道。
她眼里噙泪,失神的眸子望着头顶横梁,不堪的记忆涌上心头。
那年小皇帝刚经丧父之痛,日夜不休待在灵堂守孝。
正值九五寒天,太后担心他单薄的身子,便遣了当时尚且是小宫女的她,送碗热汤团过去。
兴许是苦楚郁积多时,他看到这样一个素雅美人,便按耐不住心中积火,霸王硬上弓夺了她的清白。
面对天子,她不敢动手反抗,怕惹来杀身之祸。
身处灵堂,她不敢出声呼救,怕扰了逝者清静。
只能听之任之,于苟且中沉沦。
她本以为,他会担下此事,像个汉子那样。
谁知这是个翻脸不认人至极的货色,完事后不仅甩甩手走了,走前还将一整碗汤团,连着汁水,尽数倒在了她身上,假装这一片狼藉皆是她一人所为。
她永远也忘不了撕裂后淋上热汁的钻心之痛。
她失了气力,像尸体般躺在地上,在天寒地冻中苦苦煎熬。
那一夜,她时刻盼着,他能回心转意,折回来抱起她,在她耳边轻轻道声歉。
可麻绳专挑细处剪,厄运专找苦命人。
她等来的,却是冷冰冰的宰相,还有他一众侍从。
来拜祭先皇的宰相大人见了那样一番情形,当即怒不可遏,一声呵令将她下了诏狱。
是啊,谁能想到,儿子会秽乱老子的灵堂。
她在那蛇蚁鼠虫横行、吃人不吐骨头的狱中,整整倒挂了三天三夜,□□。
其间汤团汁水流落,甜味里带了一丝血腥。
三日后,她被如约放下,落地的头一件事,便是接旨。
她只当是问斩的旨令,不曾想,是立后的诏书。
太后救了她。
没理由送碗汤团送一个时辰,他们**正欢的时候,太后便已派了人前去探查情况。
果不其然,小太监尚未走近便听得声响,躲在暗处悄悄探头,眼前赫然一幅春宫图象。
听完下人复命,太后也曾抱有希望,好儿子能回去收拾残局,故选择了按兵不动。
谁知翌日清晨,传来她下狱的噩耗,好一个亲生儿!
太后气得不轻,亲自赶到景和宫,将酣睡正欢的不肖儿揪起来,拖到了太庙罚跪。
谁知他嘴比下边还硬,滴水不进地跪了三天愣是未交代分毫。
最后实在没辙,眼见老娘就要撞死在列祖列宗灵牌前,小皇帝才服了软,不情不愿派人拟了诏书,纳她为后。
最初两年有太后跟在屁股后边耳提面命,两口子日子过得还个模样。
后来太后染疾,没撑过去,崩了,再没人会庇护这寒门出身的小女子。
所幸,皇帝这回倒没再翻脸,兴许是相陪日久生出了些许情愫。
太后丧事尘埃落定后,他手书一纸血书,上边只落着短短一句,却格外有力。
“朕在位一日,祁湫即大应皇后。”
但仍与她约法三章,不在她这过夜,不同她行夫妻之事,外人面前恩爱如常。
好在总算再不用提心吊胆,她三拜谢恩,从此安安分分地在宫中打理花草,读诗作画,还给自己的寝宫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棠梨。
庭院内两株花树便是依此而植。
两三年倏尔而过,每逢年节、祖祭,小皇帝都会来用顿晚膳,二人就像故友一样,打一打趣、聊聊近况。
小皇帝常问起她可有意中人,允她接进宫来也好做个伴。
每每被问起,她便会想,他意中人又是谁?他平日可有人作陪?
她总忍不住猜,是何其惊才绝艳的女子,会让他舍得倾心相守,而非仅像对她那样寻一时快活。
若是她不如别人也便罢了,可他,竟好的是男色。
所以他冲动那晚,便纯粹将她当做了发泄工具?
不行废后之举,是怕落人口实,损了天家颜面?
从头至尾,对她并未有过分毫真情实意,是吗?
她失声啼哭,泪水点滴落下,直到天明……
心碎整夜的,却不止她一个。
玄秋白失神望着窗外不时炸开的烟火,心也随之迸裂。
“他怎么,瘦成那副模样了……”
他疼得佝偻了背,双手死死捂胸,心跳很轻,数不清拍子。
记得那年初相见,他还是个圆滚滚的小胖球,猜拳的时候总能看见手背上几个浅浅凹进去的小肉坑。
自他娘离世、举家连夜迁走算起,今年该是第十个年头了吧。
阔别多时,没想再相见他竟已沦落如此境地……
物是人非事事休,玄秋白心中唏嘘不已。
“不能任由他寻死,我得去找他。”
他猛拍桌子腾地起身,匆匆把脚趿进鞋,用力扯开门。
一推门直愣在原地,谁能想,门前竟站着个小皇帝。
他小脸红扑,两手交叉紧紧抱胸,不住地呼气,似是等待多时了。
“陛、陛下,您来了怎么不进门,今夜雪大,风也大……”
刚想提醒他别让冻着,可晚宴上的事历历在目,这句关心不似平常一般容易说出口。
“朕吃撑了,出来吹吹风,好消化快些。倒是白兄你,这么冷的天,踩了鞋要去哪?”
“我……臣……”
“莫非,是有哪个良人要寻?”
玄秋白被逼问得一个字也吐不出,脸色煞白。
小皇帝笑着发问,一边把身子压上去,一直逼到床边,他一个踉跄往后倒了下去。
小皇帝不断朝前,手上还不住脱衣裳,一直到御寒的肚兜都扯了下来,抓在手中。
眼见再不反抗就要被吃干抹净了,玄秋白瞅准时机正要一挣而起,却见小皇帝将那皂色肚兜铺展开,五个指头捂上了自己的脸。
他只闻得一股异香,随即昏去。
“不从老子也让你从了,不识好歹的家伙。”
小皇帝拿开肚兜随手一丢,拍了拍他的脸,得逞地笑开。
[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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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往昔不可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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