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誉而已,你祸水东引一下,随便找个谁做他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不就成了。”
“祸水东引?若不是□□,虐杀,普通人家哪儿能成什么话题啊。”洛弦笑了笑:“真要是掀起动荡,还不如说那孩子是你和衔辞的呢。”
……
“我开玩笑的。”
“不,别开玩笑啊。”王爷很喜欢她这种不怕死的态度。茶杯放下,他的一切都是那么冷静从容:“你未过门的丈夫那不堪启齿的本事,我很喜欢。”
有些事情,就是得这么敞开了说。洛弦表面波澜不惊,袖下却已暗暗握紧了拳。
王爷挑着扇子把玩,“别担心,衔辞我不要你的。”
豁?看来阿喜恃宠而骄得还挺成功。
“把那个跟我有血缘的孩子给我就好。”王爷:“那毕竟是我的儿子嘛。”
“我倒不稀罕一个非我骨肉的孩子。可那好歹是衔辞生的吧,你是未挨过刀子也未疼过,有情无情,出钱出力还不如我……”洛弦贻笑大方,不自觉用手指轮敲起扶手,戏谑着直摇头,“跟你,不太合适。”
“不合适嘛?”王爷笑着低头捻起扇骨,一根,两根,三根,再合为一把:“跪下。”
怎么不合适了。他的身份,就是最合适的。
此话来得突然,洛弦呆愣有余后才堪堪下了跪。左腿,右腿,弯腰,戴着沉重的头冠,彻底跪拜下去,无法起身。
“贩夫走卒,果然乖巧。”王爷啧啧赞叹着,放下了手中茶杯:“我的孩子明送我这来就好。至于你——”
一时,洛弦攥紧衣物的手更是不安了。门外的锣响了,敲第一声是提醒新郎接亲。
这哐啷第二声,则是催促新郎快些上马。紧接着,门外开始放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门口也接连响起一片又一片的喝声。
不管是亲戚还是过路人,所有人好像都很开心的期待着什么。洛弦知道是什么。
久久后鞭炮声过去,王爷低垂着眸子,藐视在他脚边跪下的洛弦: “看你今也是大喜的日子,以下犯上的罪名我就不给你加了,但你欲与人欺君罔上,也是个罪啊……要不我也赐你个割舌——”
啪嗒——像是瓦碎,不为玉全。洛弦猛的抬头,不可思议得看着衔辞。他的情况不对,怒目圆睁,整个身体都气愤得发抖。
“衔…辞…”
笨蛋!
顾不上那么多,洛弦紧忙看向门外侍从——
没有——
门外只有不断翻腾,席卷满天的花瓣。茉莉清苦微甜的香起,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入冬季,弥漫满城。这样的景象绝非凡间景物,而是——
【今……今曦…】
陶罐破裂的时候他的手大概也被反震着了,应该很疼吧。
面对已经倒地在碎瓦中,头部涌血,意识不清的混账东西,衔辞的愤恨并没有丝毫减退。四下没有锐器,他就顺手拔下头顶固定包髻的珍珠簪,迫切得要去给人送上最后一程。
“衔辞!你先冷静一点,”洛弦奋力扑过去,尽自己所能地抓住他的手,“我求你!今天是我们大婚!”
他听不到,耳边只徘徊着一种声音:杀了他。
洛弦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应该先关心衔辞的情况,可话到嘴巴,她满脑子想得又都是那句:这对我们没好处!
那句话,如鲠在喉,可她只能咽下,再费力得拿身体拦阻衔辞,嘴里念着:“衔辞,夫人,花神在庇护我们呢……我求你,听我的话,听我说话!衔辞!”
衔辞心里的怒火冒得凶,手中高举的玉簪是扎也扎不下,丢又丢不掉。在被洛弦叫停后,他开始有意识用他那永远灾难化的思想思考后果,对于权利的恐惧开始席卷全身。
怎么办啊……未来,清晰可见。
“哎呀,新郎官怎么还不出来,还去不去接亲了?”负责吹场面的媒婆急得催人。
门外的花瓣还在席卷,根本看不到外边的人。
耳盯着那脚步声越来越靠近,洛弦慌张回复:“马上就来!”
她一把拉起衔辞,遮着眼一举穿过一帘卷落花,顶着风的呼啸声,从后堂奔向大堂,再去大门。这一路上,没有半个人影,直至他们跨越最后一道门槛,穿过最后一场花瓣雨,他们才彻底回到了这喧闹的现实。
大门口聚集得近的除了仆役,就是各种亲戚朋友,他们都瞅见,今新进的红衣夫妻是衣袖裹着花瓣踏出门的。在第三下锣被敲了个叮铃哐啷时,忽然一阵大风啸吹而过,惹得众人眼睁不开,一网网白色花瓣袭上天空,再如薄雪撒下人间。
风渐缓后,或许他们也在疑惑,这传闻是产翁的新郎为什么披散着头发,这传闻不贞不忠的新娘为什么会从夫家出来。
可这些疑惑都将为“撒金豆”的狂欢抛之脑后。就是有人当下质疑,那也会被撒花,点炮的热闹掩盖过去。
这是一定的。
洛弦道谢了今曦,踩着马鞍骑上马背,低头欲去拿服侍丫头给她递来的遮面团扇,可在晃眼的余光里,她看见屋檐下停着一抹红。衔辞并没如排练时一般与她并驾,他就愣愣得站在大门前,没有一点作为。
“衔辞…”洛弦的话说得也不肯定,“我们该走了。“
这一路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足够衔辞想许多东西:洛弦怎么办呢?
当他恍然间意识到这一点,衔辞终于开始恐惧:【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那么久都没有——】情绪崩溃过。
那家伙一来,费劲维持那么久的平稳,就那么……他僵了许久的身子,努力用被怒气冲懵的脑子思考当下。
不行——
至少的,绝对不能——拖累!
他三步两步往后躲,退入房梁的阴影,坚定着将双手合在身前,拱出,一副以礼相待终不见的模样。
洛弦强颜欢笑着:“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你会被牵连的……牵连…不行……不行。”他的嘴越来越张不开,发音愈发困难,到后边,更是只能梗着脖子,迫使自己含糊出最后一个“不行”。
这些洛弦是都看在眼里,心里却逐渐没了波澜。她开始接受了,接受衔辞无法走出悲痛,接受自己无能为力,接受那个洛家可能因为自己受衔家牵连的事实。
“你以为不与我走这条道,我们洛家就能全身而退吗?”仗着那鞭炮越来越响,洛弦说话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别傻了。要不是你,现在也不会是如此局面。我厌烦你了,你怎么总是这样,过去就那么难放下吗?!”
“……这些话你就愿意听了吗。”她开始想着放松,深呼下一口气,舒下过度紧张的肩头,一举跃下马匹,拿过服侍丫头递上的团扇:“你为什么一直在等我放弃你呢。”
事局已定,就是解除婚约,洛家又怎么可能彻底逃脱关系。要活着,衔家的那块铁皮可比临场退婚管用。只要活着,她什么不能拿回来。
“我自认为也算长情,你怎就不担心我会为此伤悲呢。”她一边走着,一边取下脑后的锦花,语气里是欣慰: “ 你今可是为自己报了软禁之恨的仇啊,你该高兴啊,咱们双喜临门诶。”
洛弦一步一步逼近,施压似的将团扇塞进衔辞的手中。隔着遮面的团扇,洛弦将锦花小钗别在他的耳畔,就如当初那柄琼花梳似的。
愣神间,衔辞顺从地被洛弦拉着走在这满是陌生人群的路上。因为,她双眼温润,像是要哭了:“没什么可怕的,这不万事都有我挡你前边嘛。我可是,你的遮‘羞’布啊……”
你对我而言……他真得好想亲口对洛弦说:”……医,者。“
”什么?“洛弦顿足。她隐约听到了,但没听清。
按成婚的交换条件,她会尽到遮“羞”布的职责。他经历那些算羞吗?不算,那是仇,但对这四周的喧嚣来说,那是不可启齿的。这些事未发生在他们身上,那些个旁人懂什么。
衔辞说话难咽,为了尽量让洛弦清楚心意,握起她的手,抚在自己脸庞,无声的:你是我的医者。那日初景,你说的。
我叫洛弦,是个医者。我可以帮你。
那不是骗人的,她一直在治一位心病难愈的病人,怎么就不算是医者。
一朝烟火炮响,喜宴的新娘子一把抓住新郎官,又拿一捧瓶罐里的金豆,顺势往天上一抛,嘴里说着最简单直白的喜庆话:“今日新婚大喜,小女子万分感谢各位捧场,就此祝福各位!平平安安!日进斗金!”
这是金豆子,不是黄豆子。
黄豆子几粒洒地上,若非灾祸,洒了便是洒了。金豆子洒地上,东跑跑西跳跳,便没了,你要找到啊,还得从别人兜里看着找才行。
新娘子拉着新郎官,不顾匍匐在地上疯抢的人往街那边跑。
媒婆牵着马,叫着他俩要守规矩,快回来。撒花瓣、红包与金豆的丫鬟们也慌得不知所措,穿梭在凌乱的人群中。迎亲队伍敲敲打打的排面庞大,更是赶不上前边两位酒席主人。
众人也欢喝着喜话,讨到彩头就埋头一把把地捡,一把把地塞兜里。
拜堂时间比预计的早许多,是天未昏,地也未暗,未点灯的高堂旁是未到的婚礼司仪。
还在收拾桌上红烛的洛夫人被突然推开的门吓了一跳,往后更是长久吃惊于这没有一点规矩的喜宴。
“你们?”她一时与洛弦四目相对。她看着女儿拉着一人来到高堂,各留一缕青丝相依相靠,拿起剪刀一并剪短,放入荷包。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洛夫人渐渐释怀,接受了洛弦的选择,默默为他们点上蜡烛后离了去,把这主场留给他们夫妻二人。
“你张不了口,那便是我说。”口中是她惦记了许久的话:“一鞠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寻常用来联系新婚二人的缎带绣球,因为侍从脚慢半程而并未拿到。他们一人握住团扇木柄,一人握住另一人的手,间隔着团扇那一网纱,一叩,二叩……
“再鞠躬,夫如磐石,妻如蒲苇。”
第三叩……迟到的锣鼓声逐渐赶到,带来的,还有一声声驱散人群的喝令。
“三鞠躬,结发夫妻,恩爱不疑。”耳听着那凶悍的吼声越来越近,洛弦续说起:“你若负我,我定当个泼皮无赖,扰你个日夜不宁。”
“……”衔辞的声音沙哑,定是嘴又张不开了。他怯怯躲在团扇后,下定决心狠狠答应下来:“嗯。”
他们二人只是相对拜了下夫妻,就在一阵钟鼓喧嚣声中,与一群官兵踏出了这场喜事。余生要走的路可远了。
街上摊煎饼的老辈说,十多年前,这座城出了个浪荡王爷,仗着自己的身份,哪哪儿长得稍好看些的人都会被他拖去糟蹋。
只是在数年前,他爬进当地官臣家里,欲把人家刚过门的儿媳妇侵犯,却未料被人家奋起反抗,一瓶子敲死过去。
因为是死了人的,那新婚夫妻就此领了罚,好在这地方官祖上积德,盘下来,二人只是分了家。
妻子被处分,带着孩子流去了人迹罕至的北漠。而丈夫,被撕去了会试排名,再不得入官场,往后他像是疯了,再未张口说过话。
“那这个故事有什么含义呢?”
《玉镜台》说的是冥婚,指的是女子悲哀,叫的是不平等,成的是披红战役,如《烽火戏诸侯》的褒姒,比董卓吕布间的貂蝉。
而这个故事,既不成什么,又不教育什么。听者听了唯一记下了,也只是那个未过门的妻子被权贵侵犯而已。
“含义啊……”街边给孩子们讲故事的老人抚了抚胡子:“不知道呢。他们这么传,我也就那么说了。”
而这句话,足以说明这流传于别人口中的故事带来的意义。故事里的女子,你为护着某人做的话,在流传里成真了。
[ 正文完 ]
创伤性应激障碍总是极端得想象自己事事不顺到无家可归的后果。
当我了解到这点后,我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在有今曦协助的情况下,我还是只能写出这样的结局。也开始理解,衔辞为什么对与洛弦组成家庭这件事踌躇,不主动掌局。
得到某样东西,便会幻想失去。当真正失去时,我便可以用骄傲藏匿悲伤,说一句:如我所料。
那么,如果,洛弦能点破我的心思的话……“你为什么一直在等我放弃你呢。”
我不知道后续,因为我没经历过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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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四十六章(正文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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