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的寒风呼啸着,小山坡上的草地变得几近荒芜,眼看要下雪了,人们都躲进自家的窑洞里避风寒,只有一个九岁左右的男孩还在山坡上忙着拾柴火,他必须装满整背篓的柴火回去,否则会被惩罚不给饭吃。
男孩衣衫单薄,脸被冻得通红,鼻涕流成行,一边收拾着山上的枯木枝丫,一边察看回去的路。天色渐晚,他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回去,七八里的路程,黑夜里是不好行走的。好不容易装满了整个背篓,他背上背篓急忙沿着来路奔跑而去。他每天都要这样跑个来回,赶着天黑前到家就必须飞快地跑,寒风在耳边狂啸,他的脚下如生风,飞也似地狂奔。
山路崎岖,夜幕降临,眼看就要到了,男孩在飞奔的途中突然被一脚绊倒,连人带篓摔了几个滚,他吃力地爬起来,摸了摸摔伤的手臂和膝盖,看见背篓里的柴火掉了一半,提起背篓又看见背篓的篾子也折断了几处。
“哈哈——,狗蛋儿,小兔崽子,哈哈——”
男孩定睛一看,前面站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比自己小两岁,是族里五叔家的儿子,算起来也是自己的堂弟。这个堂弟平时就总爱暗中整他,今天竟然绊他一脚,害他摔伤了手脚,拾的柴火掉了,背篓也坏了。
他气急败坏地冲上去,抓住堂弟的衣领就是一顿猛打,那个堂弟手脚乱抓,大声叫嚷,没几下功夫,被他打倒在地上又哭又闹起来。他气不过还想骑在堂弟身上继续打,却突然被身后的人一把抓起来,一个大嘴巴给他扇过来。
男孩被打得一阵头晕目眩,缓了几秒钟,清醒过来后,看清楚打自己的人是族里的五叔,也就是堂弟的父亲,此时正指着自己破口大骂,骂他没拾到柴火,骂他摔坏了背篓,骂他打堂弟,骂完之后,将他拉到门前的草垛上跪着,宣布今晚不给他饭吃。
五婶也跑过来,扶起自己的儿子,心疼地问长问短,然后恶狠狠地瞪了男孩一眼,牵着儿子的手,和五叔一起走进窑洞里,关上门。
夜深了,寒风刺骨,天上飘起了雪花,男孩跪在草垛上不敢动弹,浑身冻得哆哆嗦嗦,眼泪鼻涕不停地往下流。父母相继去世后,他只有在族里的各家轮流生活,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挨打挨骂是常事,忍饥挨饿也是常事。
又冷又饿,一个九岁的孩子始终承受不住,大约一个小时后,男孩昏倒在了草垛上……
……
……
……
洛骏再次从梦魇中惊醒,身上有些冷汗,这次他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椅子上,他感觉旁边很挤,睁大眼睛看了看,原来自己是在大巴车里,正在去市中心区的路上。旁边坐的一个男人也睡着了,身体歪斜着死死贴着他,他稍微侧了侧身,躲开了那个人。
大巴车在郊外的山路蜿蜒前行,渐渐靠近笃城的市区,城市的高楼隐约可见,洛骏靠着车窗,望着窗外陆续后移的景物,心情无比的沉重和复杂。
那个四岁亲眼见到父亲被杀的男孩、七岁送母亲走完最后路程的男孩,在族里亲戚家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男孩,就是他——洛骏!曾经的一幕幕总是时时刻刻呈现在脑海里,父亲在他眼前被杀、母亲无钱治病而亡、婶婶骂他是灾星、堂弟暗地里揍他、叔叔赶他出去……他的童年时代是在尝尽人间苦难中度过的,他比普通人都孤僻沉闷,他没有快乐,他的心里只有沉重的枷锁……他必须要查清父亲的死因,找出杀父仇人,完成母亲临死前的嘱托……
他只知道自己姓马,小名叫狗蛋儿,大名叫什么也不知道,十岁那年,不堪五叔一家的凌辱,从五叔家跑出来四处流浪,给人当童工挣钱吃饭,同时打听当年父亲那个案子的情况,后来因在路上帮助别人追小偷,一位体育界人士看中他的奔跑能力,将他收入门下,给他改名洛骏,让他去上学读书识字和锻炼身体。从此,他便进入体育界,考上了体育学院,强健的体魄为师傅争得了很多荣誉,参加过各级比赛,拿过最高奖项。十八岁时,他把自己的身世和父亲被杀的血海深仇告诉师傅,说自己要穷尽一生去找出杀父仇人。师傅十分同情他,利用自己的各种社交圈子帮他打听当年的案子,给他提供了一些线索。
公安局的档案里描述的是,当年马大强被杀案一直找不到嫌疑人,现场也没有找到可追查的证据,没有任何线索,案子无法追查,便成了无头案。洛骏下定决心,不管有多大难度,一定要找出杀父的凶手,将他交个公安局绳之以法。
二十二岁从体育学院大学毕业工作开始,洛骏每到一个单位工作,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方便追查凶手。他辗转了几个省市,刚来到笃城郊县中学任教时,便是打听到一个线索,当年涉案的一名姓黄的“古董商”可能躲避在这里。他在笃城郊县待了两年,找了各种资料,终于又有了新的线索,这个姓黄的“古董商”躲在市中心区的博物馆里。
因此,他再次踏上追凶的征途,乘坐大巴车来到市中心区。
洛骏不是行事冲动的性格,相反,他遇事冷静,做任何事都是深思熟虑、计划周密后才会行动,他早跟市区的一所足球俱乐部联系,投递了自己的简历,到足球俱乐部找个工作,先有个落脚安身的地方,再细致追查线索。
大巴车到了市区的长途客运站,洛骏背着自己的黑色背包,一步步走下车,鹰一样的双眼射出犀利的光环顾四周,市区里高楼大厦耸立,车流穿梭不停,大街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他能在这里找出多年来想得到的答案吗?他在心里回答,不管有多大难度,一定要找出杀害父亲的凶手。
长途客运站与地铁无缝连接,洛骏在手机地图里翻看了一下,确定位置后,走下地铁站,乘坐地铁去足球俱乐部。
足球俱乐部是由笃城一位富商投资组建的,在市区南门建了一个训练场,训练场旁边有一栋高楼用作办公和住宿。洛骏到足球俱乐部面见了经理,拿出了自己的简历和历年获得的奖牌荣耀。足球俱乐部的经理姓李,是一名退役的运动健将,长得十分壮实,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面部轮廓分明,听说有四十来岁,但样貌看起来像三十多岁。李经理提出让洛骏去参加正在进行的内部比赛作为体能测试,洛骏二话没说,换上运动服就上了场,矫健的身姿在足球场上异常醒目,很快踢进一球,使自己所在的队获得了胜利。李经理对他大加赞赏,立即与他签订合同,考虑到他的年纪已不小,便让他先干一段时间的足球队员,如果表现极佳,将来聘他为足球教练。
在足球俱乐部安顿下来,洛骏没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几天后,就按照地址前往省博物馆,去找那个姓黄的“古董商”。
笃城的地铁四通八达,洛骏依旧乘坐地铁来到博物馆。博物馆是一个四方端正的高大建筑,进去参观是免费的,但必须出示身份证登记,排队进入,有序参观。洛骏找到一名管理员询问是否有一位姓黄的管理员,那名管理员说,博物馆里只有一位姓黄的,是鉴定科的科长。洛骏解释说,有关于古董的问题想咨询黄科长,那名管理员给他指了指一个办公室,让他自己去找。
洛骏定了定神,穿过一个走廊,来到鉴定科科长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见没有动静,门虚开着,便径直推门进去。
办公室里陈设简陋,一个木制办公桌,一把旋转皮椅,旁边堆了些杂物,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尊乌木制的“观音”倒是异常醒目。洛骏扫视了一圈,嘴里问道:“有人吗?”
原来背对门口的旋转皮椅突然转了过来,一个戴着眼镜、头顶有些半秃的中年男人整个身体窝在皮椅上,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找谁?”
洛骏注视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不慌不忙地问道:“你就是□□奇科长?”
那位黄科长伸手抬了抬眼镜,仔细打量着洛骏,感觉被他眼里射出的光芒震慑住,心下有些好奇又有些紧张,不禁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原来的名字?”
洛骏冷冷地盯着他,说道:“我是从洛阳北邙来的,调查二十三年前洛阳北邙文物失窃案,其中涉及一起杀人案。”
“啊?”黄科长大惊失色,从皮椅上跳了起来,眼神慌乱地盯着洛骏,随即又双手合十,嘴里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金盆洗手很多年了,现在吃斋念佛,一片素心……”
洛骏见他如此慌张,心想果然找对了人,加紧逼问道:“二十三年前那起文物失踪案里面的文物是不是由你倒卖的?是什么人把文物交到了你手里?”
黄科长还在低声念着“阿弥陀佛”,听到洛骏的问话,碰到他犀利的目光,突然像个焉了的茄子一般,低声下气地说道:“小伙子,我不管你是谁,二十三年前的案子跟我没关系,我早就跟公安交代完了,你想查那个案子你找错人了,我是一点不知情。”
洛骏怎么会相信他的话,步步紧逼,继续问道:“这些话你能哄骗之前的公安,但现在骗不了我。我能找到你,就已经知道你不少事。快跟我说实话,当年是谁把文物卖给你的?”
黄科长眼镜后面那双小眼睛贼溜溜地转着,头顶上稀疏的几根头发遮不住发亮的头皮,个子比较矮小,站起来也比洛骏矮了一个头,整个人外表看起来显得猥琐。他被洛骏的目光盯得有些紧张,“□□奇”这个名字有十几年没用了,眼前这个小伙子一开口就叫出这个名字,看来是大有来头,他心里七上八下地思量了片刻,突然咧开嘴笑着招呼洛骏坐下来慢慢谈。
洛骏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黄科长对面的凳子上,黄科长也慢慢坐下,俩人之间就只隔着一张木桌。
“小伙子,你贵姓?是不是洛阳那边的公安?”黄科长问道。
“这些不重要,你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洛骏冷冷地说道。
黄科长知道这小伙子有备而来,不好打发,犹豫了片刻,突然发出带着哭腔的声音,痛诉道:“小伙子,□□奇这个名字我有十几年没用了,你知道这名字,我也瞒不了你,我实话告诉你吧,原来我是干过倒卖文物的事,可这从死人坟墓里挖出来的东西拿来随便卖了,是要糟天谴的,我就深受其害呀……十二年前,我老婆和两个儿子一起被车撞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我呀,惩罚我却让我活着受痛苦,让我老婆和两个儿子死了,这叫什么事啊……后来我就金盆洗手不干了,天天吃斋念佛,我跑了几个地方干别的工作,什么工作都干不好,最后到这博物馆里干干管理,别的我不懂,这博物馆里的古董我是样样都懂……”
他说完又双手合十,对着那尊木制的“观音像”念叨着“阿弥陀佛”,似乎是想清除这些杂念,让观音菩萨来保佑他。
洛骏见他声泪俱下的样子,看了一眼办公桌上摆放的乌木“观音”,心想他也不至于编这样的故事来骗自己,但是,洛骏关心的不是这些事。
“我不关心你怎么到这里来的,我只想知道当年是谁把文物卖给你的?你到底知道那个案子的多少情况?”
“这个……”黄科长犹疑了片刻,说道,“我记得那个案子没多久就有公安找过我,我什么都交代了,是有个叫‘二柱子’的人拿着东西来找我收购,当时我老婆正要生孩子,我没空理他,他就去找别家了……小伙子,我全部老实交代了,公安还清查了我所有倒卖的记录,把我罚得倾家荡产的,后来,后来还没逃过老天爷的惩罚啊,我老婆儿子都死了,我也不敢再干了……”
“一个叫‘二柱子’的人?他姓什么?是不是姓唐?”洛骏的心跳开始加速,急切地追问道。
“好……像是吧。”黄科长含含糊糊地答道。
“唐二柱?他长什么样?多大年纪?是不是洛阳口音?”洛骏突然站起来,接二连三地问道。
“他……没什么特别的样子,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更记不清了,至于年纪嘛,应该……跟我这年纪差不多吧……好像是河南那边的口音吧……”黄科长也站起来,慢慢悠悠地回答着,双眼一直观察着洛骏的表情,看出他那股紧张兴奋的劲头。
“你后来有没有再见过这个人?他会不会后面又来找你?”洛骏问道。
“这……怎么可能嘛,我都向公安交代过了,再没见过这个人。”黄科长回答道。
“那他会去找什么人收购呢?你们干这行的,肯定互相都认识。”洛骏盯着黄科长,希望从他身上得到新的线索。
“小伙子,我真不知道,我知道的就这些,跟公安也交代过……你呀,就别缠着我问东问西了,这些年我躲在这博物馆里,天天吃素,求观音菩萨让我赎罪,不想再有以前的什么人什么事来烦我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黄科长双手合十,眼睛微闭,似乎很虔诚地念着,但其实他眼睛的余光仍然瞟着洛骏,看他有什么反应。
洛骏感到万分失落,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扑灭了,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小伙子,不是我说你,当年公安都没破的案子,你就能破?这二十多年都过去了,什么事都淡了,你也别去费这心思了。”黄科长突然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来劝说洛骏。
洛骏不管这些,跟黄科长说了声谢谢,留了联系电话,希望有什么线索告诉他,然后告辞走了。
走出那个四方高大的建筑,洛骏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唐二柱”这个名字他七岁那年听母亲提到过,母亲告诉他,这个“唐二柱”是外面来的外乡人,拉他父亲马大强一起商议干盗墓的事。洛阳北邙山川绚丽,土厚水低,宜于殡葬,有很多古代帝王陵墓。二十世纪**十年代,当地村民开始偷偷干起了盗墓的行当,挖出的文物拿出去找买家,迅速就能挣大钱。洛骏曾听母亲说,父亲马大强就是因为认识了这个“唐二柱”,也学人干盗墓的事,“唐二柱”在外面有人缘,挖出的文物有买家买去。父亲被杀后,这个“唐二柱”就失踪了,公安追查了很多年,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一直找不到人。母亲临死前让他将来长大了去找一个人,指的就是“唐二柱”。
好不容易找到姓黄的古董商,从他嘴里证实的确是“唐二柱”拿着东西找过他,可是,“唐二柱”没从他那里得到钱,又会去哪里找谁呢?线索又断了。
洛骏不甘心,刚才跟姓黄的打交道,总感觉这个人贼眉鼠眼的有问题,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又没看出来,看来以后要经常来这里会会这个姓黄的,再看看他有没有什么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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