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有一个黑影,悄悄地翻出落雪阁,隐匿于夜色中。
那人一身夜行衣,黑布遮面,健步如飞的纵越于这高低起伏的院落之上,最终翻落于彤安街一所雅致的小院中。
月色如水,院中寂静无声,想是人都睡着了。
黑衣人身轻如燕,行走无声,并没有进房而是在院内摸索着四下查看了一圈,这院子虽小,走廊两侧的奇花异草却种了不少,品种颇为罕见。
院子西侧有一个巨大的红砖堆砌的炉子,炉高多层,与这雅致小院很不相配,紧挨着它的,是一个小小的三层火炉。
黑衣人看到这小炉子,停顿片刻后径直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又顺着墙角蹑手蹑脚地向厢房走去,扶墙听了听屋内动静,房里的人呼声均匀,已然沉睡。穿过厢房便是主屋,一步,两步,眼看着离那主屋窗户越来越近了。
这黑衣人正是穆清妍,这几日收集了关于诸多青城山庄的信息,戒备森严又路途遥远的青城山庄虽一时难以接近,但是消息提及每逢初六青城山庄那曾经风光无限的弃徒楚尘风必会在这个小院落脚,于是她一时兴起,想来探一探。
轻轻移步到主屋窗下,屏息凝神听了半晌,竟没有听到一丝气息。咦,没人?难道自己得到的消息有误?
正纳闷着,忽听得头顶一声轻笑:“我这小院,可否能入阁下的眼?”
穆清妍大惊,自己的轻功虽不及那怪老头,也足够上乘了,竟然被当场抓了个正着。
抬头向上看去,盈盈月光中,一个黑黑的脑袋自房檐上方探了出来,就在自己的头顶直勾勾与自己对视着。
这场面甚是尴尬。
沉默片刻,那人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接着说:“阁下轻功绝妙,只是不巧鄙人恰好在房顶赏月,一不留神正好看到阁下蹑手蹑脚翻墙入院的全过程。”
这人有毛病吧,大半夜不睡觉,坐在房顶上看这豆芽般的月亮?
此刻以江湖高手自居的穆清妍,第一反应:跑!
随即身形一晃,纵身便翻出墙外。
太丢脸了!
楚尘风心下暗喝:好功夫!嗤笑一声拔腿便追了上去。
今夜,楚尘风正好睡不着,百无聊赖的躺在房顶打发时光,不曾想正好看到一个黑影,鬼鬼祟祟翻入自家院中,在院中大刺刺闲逛了一番。盯了来人半天也不见她有什么恶意,倒是对自己院中炉子很感兴趣,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心想许是哪个同行铺子,找了个高手前来探探自家道具的底。却不曾想这高手还有听人墙角的怪癖,挨个屋窗户底下听了一个遍。那动作着实有些滑稽。
忍不住戏谑了几句,谁知这高手功夫极高脸皮却薄得很,拔腿便跑。
他便鬼使神差地追了出去。
两人一个亦步亦趋的紧紧追赶,一个在前方落荒而逃。
穆清妍看着身后不远处那抹身影,暗自心惊:这家伙轻功怎么这么好!自己竟然甩不掉他。
眼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穆清妍有些慌了,不是说这家伙经商是奇才,功夫不济吗!怎么像个狗皮膏药一般这么难甩掉。绝对不能让他跟进落雪阁,于是连番几纵钻进胡同里,故弄玄虚围着两条街道绕了好几圈,跑了许久终于甩掉了他。
楚尘风这边追着追着,竟发现把人给追丢了,心中也是大骇,这人看身形年纪并不大,可这轻功竟是如此登峰造极,自己数年前苦求悟悔大师多日,求得腾云步法,苦练了四年,自诩轻功已然少有敌手,竟没能追上她。
这人究竟是谁?有何来意?
待确认他离去后,穆清妍才自暗处走了出来,又悄悄潜回了落雪阁。
翻入院中,才发现杏儿和凌少俊都在等她。
杏儿关切的上前问道:“我和师兄前来寻少主,发现您不在屋中,少主这身装扮去了哪里,为何不让我二人同行?”
“咳咳,我闲来无事,出去走了走。”
出去走走还需要换夜行衣?杏儿和凌少俊满眼困惑,但也未太在意她的窘迫:“少主,我们有急事禀告,少主让我们留意铁杉帮的动向,这两日探得他们的往来车马和人数突然增多,好像是要运送什么物资。”
经多番打探,他们发现,那铁杉帮每日都让帮众去街上摊位铺子里强取豪夺,于凌晨便早早出门收礼钱,等郡府捕快出来巡逻时,他们早已收了场。虽然百姓多有举报,但巧得很,两边人却从未碰过面。
不只如此,也常有帮众做那鸡鸣狗盗之事,掠人钱财辱人妇孺,当真是贪财好色无恶不作,就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帮派,不光没被人剿灭,现如今反而日渐壮大起来。
他们的总部设在汉乐郡,于阳城郡北郊有一个据点名曰盘龙寨,平日里有几十号人盘踞在那里。
今日,凌少俊的人来报,铁杉帮的人,准备了多个大木箱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物件。
“可知要送往何处?”
“属下买通了灶堂的一个小厮,听他说好像是要统统运送到他们的老巢盘龙山,但这两日盘龙寨的人一直是只进不出,那屋里屋外数十个人没日没夜的轮番把守,我们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并未探到里面装的是什么物件。”
“那我们便再去看一看。”
“少主要亲自去铁杉帮走一趟?您为何对铁杉帮如此在意?”
“小小铁杉帮,横行霸道这么久,如此行径却无人去管,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少主,明日我们二人陪少主同去。”
待夜幕降临,三人便一身夜行衣,悄悄潜入北郊盘龙寨。
今日的盘龙寨果然门户严谨了许多,后院灯火通明,停放货物的那院子,更是三步一岗被围了个密不透风。
路上不时有人巡逻,三人趴在院墙上,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穆清妍悄悄道:“你二人伺机去前院露个脸,见机行事,切莫恋战。我去后院探探虚实。事后我们在路口的十里亭汇合。”
“是,少主。”
“多加小心!”
天色已暗,阳城郡北郊盘龙寨前院大院内,一群身着深蓝衣衫的粗野汉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拉桌子摆板凳,抱酒坛拿酒碗。
不远处一角,有数十个人聚在那里,有四五个人,正按着一头膘肥体胖的成猪在放血,一边放一边骂:“他娘的,血都放干净了,这畜牲咋还不死!”
带头的那人,满脸麻子,吩咐手下去烧了满满一锅沸水,悉数倒在那头猪身上,粗糙的刮了刮毛,拿了个大铁盆,掏出来内脏,囫囵清洗了一下,用竹签把内脏串了起来,又把一个整猪大卸八块,架到火上烘烤。
烤了一阵子,滋滋啦啦的声音伴随着肉香四下飘散,众人垂涎欲滴,站在一旁观看的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早已等的不耐烦,大喊着:“赖狗子,咋还没烤熟,这都啥时辰了,老子饿得前胸都贴到后背上了。”
满脸麻子的人应声:“快了快了,好饭不怕等啊大哥,您看这猪这镖,怎么也得烤上个把时辰,我们几个可是废了好大的劲,才弄了回来。”
“老子想吃烤乳猪,你给老子整头大肥猪!”
“大哥,就为了给您二老接风,我们几个可是挨家挨户的找,这乳猪实在是没弄到,那几家庄户人狡猾得很,想是防备着我们,早早就把那崽子卖掉了,所以这一次,我直接抓他个成猪回来,就当给他们点教训!”
那被换作赖狗子的人,谄媚的撕下一小块烤好的肉,送到络腮胡子嘴边:“大哥,您尝尝看,这味道一点不比那小崽子差!”
那叫嚣半天饿了的络腮胡子,便是盘龙寨如今的大当家龙文墨,目不识丁却喜欢舞文弄墨装斯文,自己给自己起了一个自觉雅致的姓名:文墨,言行举止却甚是粗鄙。
他伸手接过那块肉,狼吞虎咽撕咬着,旁边一个左脸上有很大一颗痣的人馋得直咽口水,一脚踢到那赖狗子身上:“给老子也拿一块去。”
此人便是二当家龙文敬。
“好好好,二当家,我这就去。”
不远处的树上,穆清妍三人看着那肥腻腻油晃晃的烤肉,胃里一阵恶心。
“一点佐料都不加,他们竟也吃的下去,太粗野了。”
“少主,这铁杉帮的大当家二当家如今都聚在这盘龙寨,定是有什么事情。”
眼见院中把酒言欢的气氛渐浓,院里汇聚的人越来越多,后院中人也陆续走了出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此刻正是好时机。
穆清妍指了指前院门口,杏儿和凌少俊点点头,只见他二人几个起落,轻飘飘在巡逻的人眼前一晃,故意漏个破绽,拔腿便向前院门口奔去,巡逻的人眼看有外人如此嚣张来袭,尖叫:“谁!来人呐,有人闯寨子啦!”
院中人闻得叫声的都齐刷刷站了起来,摩拳擦掌奔着二人而去。
穆清妍以夜色为障,压低嗓音一边向后院飞奔一边喊到:“有贼人在前院和兄弟们打起来啦,兄弟们快去前院帮忙啊!”
一边喊一边躲在暗影中穿梭着直奔后院而去。
一时间喊杀声此起彼伏,混乱四起,后院的人也纷纷向前院聚拢,穆清妍趁乱潜入了后院中,只见最前面整整齐齐的盖着几排一般模样的房屋,凑近一看,屋里陈设简单,每屋一个大长铺,足足能睡下数十人。
再往后便是个四合院,院门口有两人把守。穿过四合院再往后是厢房和主屋,门口也各有两人看守。
穆清妍如鬼魅一般绕到守卫身后,点了他们的哑麻穴,从他们身上摸到了钥匙,轻落于院中,一间一间的仔细查看,在一个僻静偏远门户紧锁的库房里,看到了几个整整齐齐的朱红大木箱。
她打开门又轻掩上,走过去翻看,箱子里一半是明晃晃的银子,一半是火雷,但数量并不多,心想:两个当家的都聚集在这里,怎会就这点东西。
她又仔仔细细的查看库房各个角落和墙壁,发现在墙角处有几块地砖的表面比其它砖头表面光滑许多,她走过去摸了摸,果然是松动的,拿开那几块砖头,砖头下面的石板便露了出来。
她挪开砖头,掀开石板,下面果然有处地窖,里面藏着数十个大木箱子,放着满满的火雷。
穆清妍快速盖好砖头,返回院中。
再看这院中主屋,还亮着灯,她戳破窗纸向屋内看去,一个女子被五花大绑着,斜愣愣躺在床上。
看此情景,穆清妍轻轻推门进屋,合上房门,走到那女子身边,只见她碧裙素衣,容貌秀丽,云鬓珠钗像是个富家女子。
她看到穆清妍时满眼惊悸,身子不停扭动,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穆清妍暗骂:这些杀千刀的歹人,竟还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轻声跑到那女子身边:“嘘,我不是坏人,我会放你出去,你莫要出声,小心招了人来。”
那女子起初还满脸惊慌,听得此话,愣了一下,连连点头。穆清妍扯掉她封口的布条,给她松了绑,拉住她飞出院外,发现远处有四五个巡逻之人正疾步往这边走来,正想拉着她在暗处躲避一下,不曾想那女子突然甩开穆清妍的手,大步向那几人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啊,抓贼啊,有贼人进了爷后院啦!
一边还不忘指着穆清妍的藏身处大喊:“你们快去,贼人就藏在那里!”
穆清妍着实被她这一番动作惊呆了,来不及多想,掠到她身前点了她的哑麻穴,一脚把她踹向墙角阴影处,同时双手一扬,数个铁珠连番齐发,掷向那几人,那几人听得那小娘子一声吆喝,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觉腿上一阵剧痛,不由得跌跪在地,眼前一花,只见一黑影从眼前闪过,想喊,却已喊不出声来。
不远处亦有人看到这情景,吓得慌慌张张去前院报信,等数十人浩浩荡荡从前院赶到后院时,贼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龙家兄弟慌忙跑来后院逐一查看,确认箱子里面什么也没少,这才骂骂咧咧的转向那几人,询问他们看到了什么,那几人手舞足蹈的指着暗影里躺着的一个人影,“啊啊”出声,兄弟二人畏缩不前,大喊:“拿火把来。”
火光乍现时,哪里有什么歹人,远处躺着的,正是大当家的相好。
那龙文墨赶忙上前搀扶那妇人,好一阵安抚后,又跑向已跪地的几人,重重地补了几脚:“一群废物!还不解了他们的穴道!”
“人呐?贼人跑哪去了?”
“大当家,那贼人刚才明明就在那里!”跪地的人颤颤巍巍不敢起身。几十人浩浩荡荡又在附近搜寻一番,骂道:“他娘的,哪有人,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正骂着,忽听得远处一声清脆的砖瓦落地声,顺着那声音望去,只见一黑衣人就那么大刺刺站在不远处的院墙上,仿佛正打算往前院方向奔去,众人一愣,又浩浩荡荡吆喝着追了过去。
眼见那追赶的人越聚越多,黑衣人并不惧怕,反而飞落而下跳入前面大院中挑衅,众人大怒,领头一人正是那被换做赖狗子的,只见他举着杀猪大刀便招呼了过来,这黑衣人正是穆清妍,她侧身闪过那大刀,冲着赖狗子后背狠狠一踢,想来那人立功心切,这一劈本就用力过猛,被踢得直接趴摔到地上,磕了满脸的血,大刀也甩飞了去。
那人气得叫骂不止,穆清妍皱了皱眉,伸手点了他哑穴,把他一脚踹到墙角里。
随即捡了那刀,冲着接二连三发难的人虚晃了几下,趁机向前院门口跑去,却发现前院门口聚集的人更多,众人把她团团围住,穆清妍不禁感叹,这铁杉帮虽然人武功平平,倒是名副其实的人多势众。
难怪天天去□□,要养活这么些人,着实费银子。
忽觉得眼前寒光一闪,紧跟着密如雨的飞镖呼啸而来,她凌空飞起,一个转身,手腕转动中挥洒出一把铁珠,那珠子如长了眼睛一般,一个不落的把飞镖一一击落。
只听得一声:“好俊的暗器功夫。”
穆清妍顺声望去,还未看清来人,只觉的一股凌厉剑气来袭,来人身形极快,穆清妍急忙横刀一挡,那人趁机左手直奔穆清妍面门,眼看便要揭下她的面巾,她握紧大刀用力一推,侧脸躲过那人纠缠,纵出数丈远看向此人。
这人清瘦干练,三十多岁,满脸戾气,目光犀利的盯着穆清妍。
“没想到铁杉帮这帮乌合之众里也有隐藏的高手,还真是小瞧了你们。”
那人面色一沉,又飞跃而上,与穆清妍缠斗在一起。两人身形极快,围观众人分不清招式,不敢贸然相帮。只盼能逮着机会补上一刀,立个头功,于是纷纷拔刀于不远处把二人团团围住,手举大刀蓄势待发。
看了许久却插不上手,只觉得眼前刀剑翻飞,双刃相交,刀光剑影伴随着刺耳的利刃碰撞声划破长空,两人上下翻飞已过了几十招。
本来这人并未对穆清妍下杀手,只想生擒,可几十招已过,竟完全抓不到对方一点破绽,明明自己能觉察到来人刀法平平,可这人的轻功实在是滑不溜手,每次出招这人应对的看似凶险,却总能恰巧避开,仿佛只是在拖延时间。
自己完全没看出此人的武功出自何处,眼见拆了这么多招还未见分晓,想来这高手兄也觉得丢了面子。
于是下手越来越凌厉狠辣,穆清妍与他缠斗中,忽见远处烟花升起,自空中炸裂一闪而逝。
她轻笑一声,边打边道:“这位大哥,宝剑对破刀,我可是吃亏得狠,一点也不好玩,恕在下不奉陪了!”
说罢她手起刀落,把大刀向那人扔去,被他一个横扫打落,她也不恼,嘻嘻一笑,一甩袖子扔出一把珠子,趁众人躲闪之际,腾空向墙外飞去,这一飞用足了功力,瞬间便没了踪迹。
一行人呼啸追赶了一阵,只剩下月黑风高,却没找到半个人影。
那高手的脸,在盈盈火把的照耀之下,黑的无比难看。
铁山帮帮众四下检查了一番,发现并无财物丢失,一切无恙,加派了看护人手后,其余的又跑去前院吃喝起来。
“大哥,您多虑了,谁敢跑到咱眼皮子底下撒野,定是哪个小毛贼一时手痒,过来逛了逛,见咱们人多势众,没敢讨去半点便宜。”
“是啊,大哥,咱今日寨中聚集了百来号兄弟,又有赵爷撑腰,谁来咱也不怕。”
想想那权势熏天的赵府,再加上众人马屁拍的响亮,那龙家兄弟渐渐也忘了形,哈哈大笑:“兔崽子们,别只顾着喝,忘了赵爷交代的正事,到那天多带几个兄弟,把那蜉蝣村搅个天翻地覆,待那帮愚民搬了家,赵爷高兴了,咱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您说是不是?”
精瘦的汉子并没有如他们一般开怀,双眉紧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来人的功夫如此深不可测,又会是谁?
派出来追查的一行人,跑了半天也没追到一个人影,想起在院中吃喝的众人,心中越发不忿,没多久便也骂骂咧咧的回了寨子。
穆清妍轻笑一声,这才放心准备去和二人会和。
但她没走几步忽觉有人尾随跟踪,那人步伐轻盈轻功极高,她心中大惊,这铁杉帮高手竟如此多,此人比之前那位更厉害。
于是足尖轻点,腾空而起,势要甩掉此人。不曾想那人见状也不再躲藏,一路飞奔紧紧跟随,竟是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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