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血染的勘查申请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绒贴在窗玻璃上,悄无声息地融化,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像是病房外无声的泪。

沈岸疏将那张画着小馆图纸的申请表轻轻对折,又小心翼翼地展开,生怕弄皱了叶渡薇笔下那个承载着两人未来的梦。

她将它放在床头柜上,正对着叶渡薇,仿佛这样,就能让昏睡中的人也能看见。

病房里很静,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和窗边小炉上瓦罐里米粥翻滚的咕嘟声。

这间单人病房是沈岸疏用近乎撒泼的方式要来的,她不惜支付三倍的费用,只为给叶渡薇一个绝对安静的,不受打扰的空间。

护士长拗不过她,看着她通红的眼圈,最终还是签了字,只嘱咐一句:“别让她再乱动了,失血过多不是开玩笑的,再折腾,神仙也难救。”

沈岸疏守在床边,目光一寸寸描摹着叶渡薇苍白的脸。

褪去警服的叶渡薇,显得格外单薄,平日里那份凌厉和坚毅都被病痛磨得只剩下脆弱。

她的嘴唇干裂,眉头即便在睡梦中也紧紧蹙着,像是被什么魇住了。

“别烧……发带……”

那声破碎的呢喃又一次从她唇间溢出,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沈岸疏的心里。

沈岸疏伸出手,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她额上渗出的冷汗,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不烧了,”她凑到叶渡薇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把它好好收着呢。叶渡薇,你听着,那不是什么不祥之物,那是你护着我的证据。”

她看着那根被自己缝进香囊,又被叶渡薇当作救命稻草的粉色发带丝线,如今正静静地躺在粥里。

米粒的温度煨着它,时间的火候熬着它,它不再是冰冷的物证,而是与这锅滚烫的、充满生机的米粥融为一体。

这粥,她要一勺一勺,喂进叶渡薇的身体里。

把这份沉重的、带着血腥气的守护,变成温暖的、能滋养生命的能量。

时间在米粥的香气中缓缓流淌。

沈岸疏拿出手机,点开下午那个短暂直播的回放。

评论区早已被刷爆,置顶的一条是她自己发的:“小馆在,巷子就在。家,不能塌。”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留言。

“疏疏,好样的!你爸妈要是看着,肯定为你骄傲!”——这是隔壁王阿姨,她总记得小时候王阿姨塞给她的那颗水果糖有多甜。

“旧巷药铺全力支持!缺什么药材尽管开口,我那还有几支上好的野山参,明早给你送去!”——是巷口李伯,他的药铺和沈家的面馆一样,是这条巷子的老根基。

“我一个外地来的租客,在这巷子里住了五年,比自己老家还亲切。算我一个,需要人手随时叫我!”

“已转发朋友圈,让更多人知道,这里不只是一片待拆的旧房子,是一群人的根!”

沈岸疏一一看过去,眼眶渐渐湿润。

她一直以为,守护这条巷子是她一个人的执念,是她对母亲离去那个雨夜的无声反抗。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人和她一样,深深爱着这片被时代洪流即将淹没的土地。

而这一切的转机,是叶渡薇用一身伤换来的。

她将手机调成静音,放在一旁。

炉火上的粥已经熬得软烂粘稠,米油丰厚,香气四溢。

她盛出一小碗,用勺子轻轻撇去浮沫,吹了又吹,直到温度恰到好处。

恰在此时,叶渡薇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像是在寻找焦距,最终定格在沈岸疏的脸上。

“……岸疏?”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醒了?”沈岸疏立刻放下碗,探了探她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才松了口气,“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叶渡薇没有回答,她的视线越过沈岸疏的肩膀,落在了床头柜那张图纸上。

那行新添的小字——“等一个人,共用一双碗筷”,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某种复杂而滚烫的情绪在她眼底翻涌。

“你……”她只说了一个字,喉咙就哽住了。

“喝粥。”沈岸疏不由分说地将枕头垫高,扶着她半坐起来,将碗递到她唇边,“我熬了很久,里面加了你最喜欢的瑶柱。还有……”她顿了顿,直视着叶渡薇的眼睛,“还有你的那根发带丝线。”

叶渡薇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抗拒。

“别动。”沈岸疏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股沉稳的力量,“叶渡薇,你听好。过去的事,我们翻篇了。从今天起,你不是那个背着十字架赎罪的警察,你只是叶渡薇。这碗粥,你喝下去,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起咽下去。以后,你的命是我的,你的健康也是我的,我让你活,你不能死。”

她舀起一勺粥,递到叶渡薇嘴边。

叶渡薇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决绝和不容商量的关切。

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像深不见底的湖,将她所有的不安和愧疚都吸了进去。

良久,她终于张开了嘴,将那口粥咽了下去。

米粥温润,顺着食道滑入胃里,一股暖意瞬间驱散了身体里大部分的寒冷和疼痛。

她尝不出瑶柱的鲜,也尝不出米粒的甜,只尝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像是雪后初晴的阳光,带着劫后余生的安宁。

一勺,又一勺。

沈岸疏喂得极有耐心,叶渡薇也顺从地喝着。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但病房里的空气却不再凝滞。

某种坚固的、崭新的联结,正在这沉默的喂食中悄然建立。

一碗粥见底,叶渡薇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

“岸疏,”她轻声开口,“谢谢。”

“光说谢谢没用,”沈岸疏放下碗,重新为她掖好被角,“养好身体,起来帮我试菜。小馆的菜单,我可还指望叶警官你这个最挑剔的食客来把关呢。”

叶渡薇笑了,那是她受伤以来,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虚弱,却冲淡了眉宇间的阴郁:“好。”

就在这时,沈岸疏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沈岸疏本不想理会,但那号码看着有些眼熟,像是某种公务机关的内部短号。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起来。

短信内容很短:“沈小姐,我是市局办公室的小王。关于叶队那份‘临时勘查区’的申请,我们收到了。但……拆迁方是丰华集团,他们刚刚通过区里向市局施压了。刘局的意思是,明早七点,会召集相关人员开会,重新评估此事。您……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丰华集团。

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沈岸疏的心上。

她知道这个集团,是本市地产界的巨鳄,背景深厚,行事向来强硬。

难怪他们敢无视老街坊的意愿,强行推进拆迁。

叶渡薇用一份小小的、甚至可以说是伪造的申请,对抗的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沈岸疏握着手机的指节一寸寸收紧,直至泛白。

她转头看向叶渡薇,对方似乎因为体力不支,又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

她悄悄起身,走到窗边,回拨了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她压着嗓子,将声音降到最低。

“王警官,我是沈岸疏。我想问一下,明早的会,会有丰华集团的人参加吗?”

“……会的。而且,他们请了最好的律师团。”电话那头的小王声音里透着为难和同情,“沈小姐,叶队这次……是把自己的前途都押上去了。您……”

沈岸疏的心沉了下去,她几乎可以预见明天的会议上会是怎样一番唇枪舌剑。

叶渡薇的申请在法律上根本站不住脚,一旦被戳穿,不仅保不住巷子,叶渡薇自己也会面临处分,甚至更严重的后果。

不行,她不能让叶渡薇一个人去面对。

她结束了通话,删掉了通话记录和短信,就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回到床边,她发现叶渡薇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睡意,只有一片清明和担忧。

“是局里的电话?”叶渡薇问。

“不是,是餐厅装修的师傅,问我材料的事。”沈岸疏面不改色地撒了谎,她不想再给这个伤员增加任何精神负担。

叶渡薇看了她几秒,没再追问,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岸疏,别去……逞强。”

“睡吧,”沈岸疏俯下身,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天大的事,也等你睡醒了再说。我守着你。”

叶渡薇终于闭上眼,这一次,她的眉头舒展开来,沉沉地睡去。

沈岸疏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守着。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天边透出一点鱼肚白,是黎明将至的迹象。

病房里的灯光温暖而柔和,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叠在一起。

她拿起那张小馆的图纸,指尖在那行“等一个人,共用一双碗筷”的小字上反复摩挲。

叶渡薇,你用你的方式护我周全,那么这一次,换我来。

天光渐亮,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金边。

沈岸疏站起身,将炉火熄灭,把保温桶里剩下的粥装好。

她看了一眼熟睡的叶渡薇,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有些仗,必须要在阳光下打。有些人,她必须要在天亮时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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