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的身体你不用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反正也就剩这不多不少的五年了,让我好好上个大学吧,我可不想死了都还要让人嘲笑只有职高学历了。”女生往脖子上围上鲜红色的围巾,和大街上的人流格格不入,却在惨白的冬日里碰撞出了别样的生命色彩。
也大致是因为老天爷知道了她的生命即将陨落,这些年的冬天都意外地在持续飘雪,也许在为她打抱不平吧。
“你就是倔,你知道妈妈有多……”妇女伸手要去整理沈喻的衣服,眼里停留了很久的泪水呼之欲出,嘴边的话也让对面人的动作噎了回去。
沈喻躲过了妇女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朝妇女笑了笑,雪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人的神情倒有些破碎了:“好了妈,等我读完书,我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妇女沉默了好久,女儿上了车她才缓缓开口答了一个“好”字。
A市没有C市那样冷,但是雪却下的比那还要大,街上的人来来往往都会看一眼她那红得出众的像是鲜血般的围巾。
她要在学校附近租一个房子住,她不喜欢和学校里的人打太多的交道,一方面是害怕起了感情舍不得离开,另一方面是她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分散了。
三年大专读完,就悄无声息离开这个世界。
租好房子后,走过一家面馆,看到了一个空座位上放着一张画板,上面的画有着和她围巾一样鲜活的颜色。
沈喻驻足看了许久。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才看到你在和别人谈话我觉得你长得太好看了我就自己做主把你画下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的慌忙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出来。
女孩闯入她的眼里时,她耷拉着的眼皮抬了一些,冬日的暖阳光映入了眼底的女孩中。
女孩有些脏却又给他一种及其干净的视觉冲击,像一个人,一个她挂念了许久许久的人,她也像这般可爱利落。
垂下眼眸看画,这幅画画的确实是她,也可以说是她的围巾,大片铺色的艳红刺激着她的视网膜,要不是女孩说出来,她倒真是看不出这个人是她。
“没关系啊,你这画的很好看,我很喜欢,我可以拿来看一下吗?”沈喻转身微微一笑,看向比自己要矮一点的女生。
女生的鼻子被冻得通红,身上穿的有些单薄,肩上的雪花融化进了她的衣服里,也不知道冷不冷,女生的嘴角有一块不小的淤青,也许是感受到了目光,对方低下头,稍微抿了一下唇,轻声地说:“谢谢,可以的。”
沈喻拿起画来看,平平无奇,没什么惊人的画技,也没有什么出头的色彩,她喜欢看,是因为竟然有人和她一样,喜欢这艳丽的大红色。
现在还有多少人认为这是绚丽的生命的颜色呢,都觉得是过时老土的象征而已。
画里大红色覆盖了五分之三的纸张,显得太张扬了,越看越像一个有活力的生命,她所向往的如火的生命。
“能送给我吗?我真的很喜欢。”
女生明显愣住了,这是别人第一次夸她的画和喜欢她的画:“真的吗?真的很喜欢吗?”
“是啊,很喜欢。”
沈喻拿着画回公寓洗了一个热水澡。
洗完澡一出门就能看到放在客厅的画,有着和平日里不一样的感觉,明明看着也不好看,到底为什么这样喜欢,说不上来。
她收拾了一下东西,第二天就回班里上课。因为身体的原因,她停学两年了,知识肯定会跟不上,但她又没有很多时间了,只能插班听。
好巧不巧,第二天上课正好赶上了班里的班会,一般这种她是直接旷的,反正班长和班里自行组织的安全主题班会从来都不签到。
抬脚走,路过窗台不经意瞥见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熟悉的侧脸,正趴在桌子上看着手机。
她有些愣神了,是她?
手机的光打在女生的脸上,她认出来是那个给她画的女生,这样一看,原来她的黑眼圈挺重的了。
她从教室后门走进去,班长正好上台点名。
她径直走到女生的身旁,一片阴影投下。
班长:“……宋惋。”
女生抬头,和身旁的沈喻先对上眼,她愣了一下,然后应了一声到。
“你叫宋惋?”沈喻问。
宋惋点点头,她有点疑惑地看着沈喻:“你……也是一班的学生吗?我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我是插班生。”沈喻坐在了宋惋身旁,宋惋有意无意往里挪了一下。
班长:“……沈喻。”
“到。”沈喻答,目光没有从宋惋身上离开,她察觉到宋惋的躲避,不知道是什么心理的驱使,她脑子一热直接拉住了宋惋的手腕,女孩有点太瘦了。
沈喻微微蹙了一下眉,她职高是学医的,因为她想要为自己的生命争取一下,现在倒是放下了,选了一个专业过完大学就行。
女孩营养不良了。
“你好啊,我叫沈喻,不可理喻的喻。”沈喻挤出一个笑。
宋惋急忙缩回手:“你好啊,我叫宋惋。”停了一下,宋惋也像沈喻那样解释自己的名字,“惋惜的惋。”
“你很怕人吗?宋惋?”沈喻看着她颤抖的身子。
宋惋抬头看着周围空出来的座位,咬了咬下嘴唇:“不怕人,只是她们都不喜欢我,你好像和她们不太一样。”
“为什么她们都不喜欢你?你这么好看。”
“因为……我爸爸是……”变.态两个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也许带着一点点自私,她想要交朋友,没有说出真话,“我爸爸是酒鬼,一天到晚都只知道喝酒赌博,他不管我的,而且……而且我家里穷,他们都说我脏……”
说着,宋惋抬手擦了擦脸颊,好像有东西在脸上。
“你……”沈喻一时语塞,他不会安慰人,只得抬手将宋惋挡住眼睛的刘海撩到一旁,叹了一口气,“你不脏,你爸爸也与你无关,不用在意他们。”
“谢谢。”
“你爸爸不管你,你妈妈呢?”
“妈妈……不在了。”
沈喻手顿了一下,放下来。
“其实我本来应该要毕业了,但是耽误了,回来重修的,插班进来的,我比你大。”沈喻伸手摸了摸宋惋的头发,把小女孩摸的脸都红了。
不知道什么心理,她想要靠近宋惋,可能是因为想要照顾她,填补那个在空无一人病房里躺着的自己,也可能是只是心理作祟将对方当成自己已经逝去的妹妹。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我当做你的家人吗?也正好,我想要一个妹妹。”
沈喻看着对面的女孩,越看越有些出神,直到女孩从愁眉苦脸到开心地同意下来。
有了姐姐之后,宋惋的生活确实变得更好了一点,因为身边有人了。
沈喻知道宿舍里的人在排挤她,带宋惋出来和她一起住公寓了,公寓是两室一厅的,空出来的房间住进来一个人也算是给那空白的公寓增添了色彩。
一般没有课的时候,宋惋都会在公寓给需要旁听很多课程的沈喻煮好饭菜。
“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清淡的口味,素面会不会太委屈她了……”宋惋出身不太好,会下厨也只是会那么来来去去的几样菜而已。
她坐在椅子上刷了好久网上煎荷包蛋的视频,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起来,自信地做了一个黑不溜秋的荷包蛋。
接下来的好几次都是一样的,残次品她也不好浪费了,就自己吃光。
再煎不出来她可就要哭出来了。
沈喻正好回来了,看厨房里的人捣鼓了这么久都弄不好,轻笑一声,走了过去。
“荷包蛋一面不用煎太久,和放的油量大小也有关系,我教你吧,来。”
她走到宋惋身后,双手握住宋惋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喻从外面回来手太冷了的原因,让她打了一个哆嗦。
沈喻感受到了前人身躯的颤动,还有那不自觉的就红了耳朵,正要开口,就让对方占了话语权。
“沈,沈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宋惋弹开她的手,一个转身,正好和她面对面。
两人靠的很近,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厨房里油热的声音放大。
沈喻盯着宋惋的眼睛看,看眼里倒影的自己,看她嘴边还没有散去的淤青,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女孩好看,水灵灵的,她想……她想和女孩做一辈子的家人、挚友。
沈喻微微垂眸,可是……她快死了。
“我问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说一声啊。”宋惋先打破了寂静。
沈喻往后退了两步:“刚回来不久,看你太入迷就没和你说,你怎么突然就想吃荷包蛋了?”沈喻指了指锅里一面已经被油炸的黝黑的蛋。
“我怕你天天吃面条会腻,就想给你做一个荷包蛋。”宋惋不好意思地扣扣脑袋,“就是……不会煎。”
自从知道自己没救了,沈喻很久没有关注自己的吃食方面了,一直都是有什么吃什么,在医院也是如此。
她看着眼前因为窘迫而涨红了脸的宋惋,沉默着抬手关掉宋惋身后的阀:“鸡蛋煎黑了很苦,改天我教你煎好不好?”
宋惋点点头,从旁边加热的锅里拿出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端出来放在桌上,坐在了沈喻座位对面托起腮来准备看沈喻吃饭了。
沈喻还没见过宋惋吃饭的样子,每次宋惋都说她吃完了,也不知道真假,女生瘦的可怜,毫不夸张地说,比那时候化疗的她还要瘦。
吃了几口她还是问出口:“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你吃饭呢?”
“我吃完了呀,再吃你还吃什么呀?”还是一样的回答。
“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吃?”
宋惋沉默了,笑脸也僵住,她从来没有和别人在同一桌上吃过东西,她的爸爸都是让她在煮饭的时候把多余的做坏的菜吃掉的。
“不方便的话就别说了。”沈喻看出来宋惋的神情,笑着把面条推到了两人中间,给眼前人夹了面条过去,“以后等我一起吃好不好?”
宋惋的鼻尖有点红了,她盯着沈喻送过来的面,眼眶里有些热,她眨了眨眼睛:“好!”
沈喻心疼地看着宋惋吃下面条,伸出另一只手触了一下对方的脸:“哪有妹妹不和姐姐一起吃饭的道理。”
*
吃完饭,沈喻还有一个晚课,外面的天冷,沈喻让宋惋不要出来接她对方非不听,扬言要早早就穿好衣服出来等人。
下课沈喻一刻都没有耽误往校外走,她知道学校外很多混混会逮着小女孩特别是陌生面孔的大一新生来交保护费入帮费什么的,而宋惋肯定会提早在门口等着她下课。
“喂!你,站住,以前没见过啊,进帮会没有啊,这一片巷子归我们老大管,交一下保护费!”寸头的男生先朝沈喻喊话。
沈喻本来不想理会,视线一直在找矮小的宋惋,人没找到,围巾倒被人往后扯了扯。
“和你说话呢!喂。”寸头喊。
沈喻回头瞪着寸头抓着她围巾的脏手,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她不想惹太多事端,伸手拉回围巾拍了拍,看向寸头刚要问给多少,身后就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沈喻!他们是坏人!”宋惋冲了过来,一下子就从她的眼前飞过,挡在了她身前。
一个这么瘦小的女生挡在人群中间,让大家都愣了一下。
沈喻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宋惋,给了钱就行了,外面太冷了你怎么都不多穿点。”她脱了围巾一把围住身前的小女生。
女生气呼呼的脸被路灯的光打出一条软软的轮廓,让人看着想捏一下。
“不行!给了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的,不可以!”宋惋手里拿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木板,看起来要打架的架势。
“又他妈是你?”寸头一把拉过宋惋的头发晃了一下,“上次挨的打还不够吗?”说着就要扇宋惋的脸。
沈喻正要抓住寸头的手,就看到宋惋先拿木板使劲地往寸头头上砸了下去。
“给你长长头发!”宋惋看着气势一点都不输,沈喻反而觉得自己才是柔弱的那个。
“哎哟!”寸头长呼一声,他身后的小弟就要动手了,纷纷上前。
一下子,宋惋就和他们打在一起。
沈喻看愣了。
不知道是谁从背后搞偷袭,她被人砸了后脑,沉重的痛感让她倒在了地上,听到宋惋喊了她的名字,然后她在一下又一下的疼痛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在闭上眼睛之前,她看到宋惋从优势变成了劣势,身下护着的是一大片红色,流血了吗?
宋惋……傻瓜,怎么拿身子保护我的围巾呢……
眼睛闭上了,宋惋惨叫的声音突然闯进了她模糊的意识里。
“臭婊子,勾引你爸身上才这么点钱,跟了我你不得赚到了!兄弟们!扒了她衣服!我倒看看你多能……”
再次醒来,是在公寓的床上,沈喻摸了摸还疼着的后脑勺,看了一下四周,正好宋惋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你醒啦?”宋惋开心地走过来,将粥递给正起身的沈喻,“刚好煮的,给你,你尝尝?我新学的,这个能活血化瘀呢。”
宋惋正坐下,沈喻就拉着对方左看右看:“伤呢?”
“好的差不多啦,你都躺了三天了,旷课一天,辅导员都找到我了,不过放心,我和辅导员说了情况,等你好了去补一下假条就可以了。”宋惋舀了一勺粥放在沈喻嘴边,“吃点东西吧。”
沈喻恍惚忘记了什么事情,再认真检查了一遍宋惋确定没有什么大问题才吃起粥来。
喝到最后一口,她看到了不远处梳妆台上放着的围巾,颜色没有从前那样艳丽了,连围巾的生命都要开始流逝了。
她才想到,最后宋惋是护着她的围巾才被打的,嘴角淤青才好,眼角又多了一处。
想到这里沈喻就觉得来气,明明她都准备用钱解决了,非要打上这么一架,一点好处都没有,可是宋惋偏偏又是因为她才会被打,想教训对方的心也逐渐沉底。
“宋惋,我家里有钱我不怕他们问我要钱,你比钱重要,你下次别再冲动了,挨打了不好,还要出医药费,不是更贵吗?”沈喻将碗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抚摸了一下宋惋的眼角,粥的温热还停留在她的指尖,一点点传给宋惋冰冷的伤。
“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我怕他们会变本加厉欺负你,就像……”宋惋像是想起了什么,没有说话了,她拿起碗站了起来,“没什么,我先去把碗洗了,你再休息一会吧。”
——就像她的爸爸,从做家务活到帮他跑腿,出去工作给他赚钱赌,给他买酒,挨骂,罚站,挨打……还有,想要卖了她换钱……
她可是拼了命跑出来。
说罢,她带着碗出去,关了门,房内剩下沈喻一个人,突然冷清下来。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是自己语气重了些,她在两人之间是长辈,是姐姐,保护不好她的宋惋,还想着用钱去解决。
沈喻看向那条围巾,下床,把围巾拿了起来,有几处的线跳脱了,围巾脏了许多,没有以前那样鲜艳。
要是以后我不在了,宋惋该怎么办……她又不像我有钱。
沈喻将围巾叠好放进了抽屉,还是觉得忘了什么。
至于到底忘了什么,一直到期末也没有想起来,期末两人一直在复习,更是将这些事情抛之脑后。
宋惋的成绩不太好,在老师面前也不讨好,沈喻从别人口中听到过老师们也不太喜欢宋惋,平时分给得很少,不会给不及格的宋惋捞一把。
想东西想得出神,让面前坐着的宋惋用笔敲了敲脑门才回过神来。
对面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你在想什么呀?
沈喻摇摇头,写:没想什么
对方又写:骗人,我把手放你面前晃你都一动不动的
沈喻看着眼前俏皮的女孩,忍不住伸手去捏了一下对方的鼻子,笑着在纸上写下三个字:在想你
宋惋看着字呆住了,想要捏回去的手也没了动作。
沈喻觉得逗着小女孩的样子挺好玩的,又写了一行字:沈喻在想宋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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