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儿,你且等着吧!”
榻上那位女子蓦然睁开眼,刺眼的阳光刚好照射在床榻位置,可她大汗涔涔的模样恍若刚从鬼门关爬上来,黝黑的双眼浑茫一片。不觉难受,像被定住了般只知道直勾勾看着眼前。
静谧的屋子里只留有她的喘息声。
她嘴唇动了动,沉重的意识拍浪而起,席卷到来,头部一阵阵的钝痛也明显多了。
眼前渐渐有了焦距,可耳畔仍旧回荡阵阵哀嚎叫喊。
梦中自称母妃的女人口中慈祥地一声一声唤着“厌儿”,却是一副可怖的索命冤魂样。
那声音听的她反胃。捂着耳朵隔绝声音显然无果,此时真恨不得自己是个聋的。
生恐她忘,便是死不瞑目也要如此隔三差五来折磨她!
明明……这令她惧怕的声音明明是她的母妃。
她心如明镜这是幻听。
克制不住的恐惧和恶心,使她每每看见生母有关的物件都要吓出冷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声音终于退去。
屋内落针可闻。
耳边,琉麻雀在外唧唧喳喳替换了嘶吼声,喧嚣的使人安心。
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楚舒厌已经落魄到了身旁连一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了。
楚舒厌张了张嘴尝试出声。无奈躺了太久干燥的嘴唇被扯开一小道口子,嗓子非但疼的厉害,还堵着东西似的,出声了也让人听不清。
她不是公主吗?
这人就长了一张光看起来就觉得凄惨的脸蛋,神婆还预言她短命,那不知是因重病缠身还是短命,肤色白的像死人。
也就睁眼时能看到一双炯炯有神的杏眼。可这三月接连大病,磨平了她一张脸唯一一点人气。
每每双眼一阖,下人都得紧张兮兮的去探探她的呼吸,看看人还在否。
寝衣被汗水浸湿,黏在身上实在难受。
她刚勉强撑着起身,因周身酸软无力,又倒了回去。
楚舒厌垂下手尝试拍拍榻边发出了些声响。
……
还是没人进来搭理她。
确认帘账外无人她便不再白费力气,唇边血腥味愈发重,嫣红的血一点一点多了起来。
忽的一只手微微掀开帘子,毫无礼数可言,她道:“九公主…醒了?”
楚舒厌吓得一颤。
本就白的发青的皮肤又白了几分,瘦骨如柴的身体再次撑着要起身。
这架势配上女人称呼的“九公主”,气氛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楚舒厌虽然觉得女人眼熟,也怪她记性差,愣是没记起来这人是谁。
女人锐利的眼神扫了一眼楚舒厌:“果真是命大,如此还能醒?就是不知道去鬼门关踏了一脚还耽不耽误九公主继续寻死觅活?”
她说话沉稳,看着这张脸莫约三十出头了,见人醒了脸上也没半点喜色,身着掌事姑姑的衣裳,却没奴婢的模样。
楚舒厌心道:可我自出生起一只脚便粘在鬼门关,又何惧这一场病。
可乍然听到寻死觅活四个字来说自己……很是古怪,还不如说她被夺舍了可信些。
明明好好躺在床榻上,却还有种后背有人一边偷窥一边操控她的错觉,她道:“芸枝呢?”
这声音低哑的厉害,仿佛从嗓子眼硬挤出来的,听着像八旬老人说出口的。
女人斜眼看着她。
楚舒厌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哪像养尊处优的公主?她略带嘲讽的笑了笑,就差脸上都写着不屑了:“九公主忘性还真是大。”
“作为奴婢,让主子掉进了莲池,未尽职责自然得罚。啊,应该是……每日四个时辰。当然,九公主不忍心的话就替芸枝受罚吧,奴婢们谁也不敢阻拦。”
能任下人如此挑衅,不过是都觉得楚舒厌活不久了。再加生母已殁,本就无宠的九公主如今更是孤身一人,而被皇上送出了宫,这是等同默认其遭任何凌辱。
楚舒厌咳的越来越厉害。
是,谁都能来她头上踩一脚,可一睁眼就来个这么聒噪的女人,实在令人燥怒。
她舔去唇上裂口崩出的血,清了清嗓子,说话叫人勉强才能听清:“请问,哪位娘娘的宫门没关好?让你这么只狗跑出来咬人,咬死人了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废公主的旨应该还没下,若是无缘无故会死在宫外的公主,皇上还是得顾及颜面的。
她没料到楚舒厌居然这么不避讳,死不死的居然掉在嘴边。
大概是想起了目的,她悠悠道:“公主息怒吧,奴婢泉穆,奉絮辛娘娘之命来照看九公主。”
泉穆顿了顿,低头在她耳边警告:“娘娘叫您乖一点哦,自戕乃大罪,再如此放肆没人救得了你。”
说罢,人离开了。
絮辛……
是了,她记起了。
皇后被禁足了,如今是她絮辛妃暂掌凤印。
救她?
楚舒厌冷嗤一声,心骂:又何必如此虚伪。
泉穆走后终于进来了几个侍女来伺候,楚舒厌吩咐了慎雅去给她打水沐浴。
终于可以换了身上黏糊糊的衣裳。
慎雅和芸枝是楚舒厌在碎梅宫带出来的侍女。
平日都是由芸枝来伺候,可此时芸枝不在,只好慎雅来。
别的侍女楚舒厌不习惯。
但显然慎雅并不是很想贴身侍奉主子。
只因楚舒厌虽然病恹恹的,眼神却渗的她心慌,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又像是被鬼附身。
楚舒厌没说别的,只叫她弄完了就出去。
缓缓褪去衣裳,她侧头看着自己背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蔓延至腰间,是鞭子抽打留下的疤痕。
都是些旧伤,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可这疤痕也许是永远去不掉了。
楚舒厌不再看。
哪怕是刚从昏迷中苏醒,她还是倦,疲惫的阖上眼后,脑中却涌现两月前的事……
两月前——
穗妃遭人陷害被打入天牢。
这点奇怪,她像是抹了记忆全然不记得到底是因何事。
只是想起耳边日日能听见她死前凄厉的声音……总不能是自己害死的。
“本宫的命可值钱着呢……”穗妃一道阴鸷的眼神看向给她呈上毒酒的公公。
“果真他也觉得这种东西还是握在手中安心。”
她忽而狂笑了起来,癫狂的和冷宫那群疯女人如出一辙。
那是楚舒厌将要冲进天牢听到她说的话。
等奔到牢房,便看到她毫不犹豫饮下毒酒,甚至一个眼神都不给自己。
生母就倒在自己脚边。
至亲死在眼前这种事情也许换了他人早就该伤心欲绝了。
楚舒厌不然。
奔来时急促,此时居然诡异的镇定。
她漠然地看着地下的母妃,竟扯着嘴角笑了起来,越笑越疯。
后来的事变得混乱了,那些零碎的记忆都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发生的事,甚至是梦是现实也分不清。
众人都以为是思母,也暗暗可怜。
可怜归可怜,嘲笑没少,幸灾乐祸也没少。
皇上没有因为穗妃的罪名夺了楚舒厌的身份,还送去一堆补品安抚,叮嘱太医好生调养她的身子。
除了把她禁足于此,再无惩罚。
几日后,楚舒厌从下人口中得知穗妃被追封穗敏皇贵妃,将要入葬皇陵。
再然后,她不再哭闹。因为身体越来越差,真真弱不禁风,走两步就能晕倒。
那日葬礼,似乎正是因为手脚无力才摔倒在莲池边,失足掉了下去。
其实那时只要楚舒厌喊一声就会有人听见,就会被救上去。
楚舒厌轻叹一口气,刚入冬的天,跌入了半结冰的莲池里那么久,居然还能捡回这条命……
不知为何,对于穗敏妃的死她并没有那么伤心,相反心底还有丝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至于,自戕的念头,她也不知从何而来。
根本不像自己!往日种种虽说记忆模糊,可也凭蛛丝马迹看得出她过的并不体面,甚至可以说生不如死,背后那一道道伤痕非一朝一夕可造成。
倘若过着这般日子还能活着,足以代表自己并不是轻易断送性命之人。
隐约记得她感觉到自己被救起时,她奇怪的产生出一种念头:
活下来又怎样?能怎样?会怎样?沉下去吧,以后便不会受罪……
沉下去吧!!
“殿下?殿下醒醒,水凉了,再泡下去您会着凉的。”慎雅轻唤道。
再次睁眼的她眼中浑浊一片。
反应过来水已经凉透了,自己这是又睡着了。
没人会告诉她她为什么这么嗜睡。
“更衣吧。”楚舒厌道。
直到酉时,芸枝还不见回来。
楚舒厌蹙眉问道慎雅:“芸枝怎么还不回来?是你没传去消息?”
慎雅忙解释道:“前几日回来的早,今日最后一遭了或许是宫里有人为难。”
楚舒厌睨了她一眼,不悦道:“你下去吧。”
慎雅应声后便退去了,然后悄摸摸拐去了芸枝屋里。
“慎雅?你怎么出来了!小殿下刚醒怕是会恐慌的,有你陪着也安心……”芸枝白着脸,忍痛由着旁边的小侍女给她抹药包扎。
慎雅脸上有些不自然的尴尬,她没答,只叫芸枝快些。
楚舒厌自己打开了窗户。
寒冬腊月,她却不觉着冷,又或是太过麻木。
任由冷风打在脸上让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脑子里缺少了许多东西,只全凭一口气吊着条命。
“小殿下,您醒了!”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她转身看去,目光落在了芸枝腰间隐隐渗出的血,芸枝穿的是素青色的衣裳故而那血显眼的很。
来前是换了的,芸枝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惨,无奈血还是渗了出来,暗暗懊恼。
楚舒厌只觉得刺眼又愧疚。眼眶不自觉的湿润,叫她只得别过脸去。
身上皮开肉绽,芸枝日日被打的血肉模糊,昨日还被打晕了过去,今日依旧要受罚。此刻她却安慰楚舒厌:“还好,缓几天就好了,您别站在这,多冷。”
芸枝自小就伺候在楚舒厌身边,她弯眉圆眼,长的秀气,却被这几日折磨的气色全无。
主仆二人真是同命相连。
楚舒厌不知道说什么,她安慰不出口,自己如此狼狈连同自己身边的侍女跟着受累。
芸枝搀扶着她坐在椅子上,自己跪在身边,抬头看着楚舒厌。
她心疼道:“小殿下醒了,奴婢不用去受罚了,不要难过。”
见她还是皱着眉,芸枝又转移话题:“走前皇上传了口谕已经解了您的禁足,您想出去转转就跟奴婢说。”
楚舒厌控制自己的声音,好听起来不那么哽咽,“先去处理你的伤,这几日让慎雅伺候就是。”
芸枝笑了:“好。”临走前又想到什么,多嘴问了一句:“要不了多久安北侯要回朝了,陛下大办庆功宴,您要去吗?”
她也知道楚舒厌不会去,平白遭人欺辱。
去了就是受气,问也只是走个过场,她实在不知道想些什么办法能令楚舒厌放松。
果不其然,楚舒厌摇头。
观楚舒厌比先前状态确实好些了,芸枝松了口气,悄然抹去额头的汗,刻意平静地调节自己紊乱的呼吸,然后佯装无事发生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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