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每一个人都心情复杂，一夜无眠。

寻北确实被昨日那声势浩大的雷吓到了。她裹着被子半躺在床上，小小的房间里里里外外站了许多人，有她同门的师兄师姐，还有其他仙师门下来看热闹的弟子，正在她房门外探头探脑。

她昨日跟那位神仙过招本身就耗费了很大体力，挂了彩受了伤，此刻又添新伤，整个人都十分疲惫。却还要应付这些欲言又止的吃瓜群众。

寻北觉得不耐烦，虚弱的开口赶人：“那个……诸位，有事我们来日再聊，今日可否让寻北好生休息休息？”

云溥心闻言赶忙附和道：“是啊，诸位还是先请回吧，容师妹喘息片刻再行禀告情况吧。”

寻北欣慰的看着二师兄把大部分人群都驱散了，只剩下自己同门的几个师兄师姐，总算松了口气。

“师傅。”岑玉山原本坐在她床边照看着，抬头却看到颜仙师大步流星踏入房门，又赶忙站起来，搬了她梳妆台前的凳子给他，恭敬招呼道。

颜仙师二话不说，先抓起寻北的手腕探了探，沉默半晌，叹道：“后生可畏！”

寻北跟师傅关系反而没有跟乔半莲、岑玉山那样亲近，也不想多话，倒是岑玉山接了茬儿：“徒儿方才也探了师妹的脉象，竟是几近化神大成阶段！”

颜仙师摸着胡子笑起来，摇摇头：“非也……玉山啊，你可知，为何自三千年前起至今，我辈求仙问道，再不使用从前所划的等级制了么？”

岑玉山颔首：“还请师傅赐教。”

颜仙师笑而不语，却抬起手聚起一团灵力。似有形还似无形，分明寻北房间里的窗子紧闭着，那灵力团却能穿透那纸窗而不伤其分毫，稳稳卷起一枚下落之中的花瓣儿，朝着海棠树干袭去！

却只听得一声闷响，屋里的弟子便有的耐不住跑出去瞧——

“快看！这儿有个洞！”

岑玉山没动。却早在颜仙师出手那一刻便意料到这般结果。

颜仙师转过头问他：“现在可懂了，玉山？”

“懂了。”岑玉山余光看到寻北还一副疑惑的神色，继续解释道，“师傅与我、北北三人此时虽皆至化神期，然而同为化神期，我们三人之力却仍然存在着巨大差异——譬如方才，我自问便无法做到如师傅那般自如控制灵力虚实力度；而你如今虽一脚迈入化神期大成阶段，但至于得道成仙，飞入九重天之上却仍然差了许多……”

寻北想了想，眨眨眼：“可是，据我所知，从前修仙分阶分段，将一个修炼时期根据能力大小又细分出许多小的阶段，这样又为什么不行呢？”

颜仙师满意的看着两个徒弟的对话，开口道：“寻北这一句倒是问到了点子上。我问你，我们修仙问道，修的是什么？”

寻北眼珠子一转：“标准答案是修心，对不对？”

颜仙师被她这一句标准答案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寻北此言倒是极有趣的。那依你看，你真正的答案是什么？”

寻北老老实实答：“修道修道，我们修的当然是道。”

“何为道？”

“人各不同。”

“你的道是什么？”

“红尘。”

颜仙师不予置评，却继续说着方才未尽之言：“我们修道，所修灵力、心法、敏锐、察言、八卦皆重，每个人资质不同，有人擅卜，有人擅心，有人擅力，若只是一味以灵力多寡、心智高矮来评判，岂不片面至极？”

岑玉山若有所思的补充道：“故而时至今日飞升者虽少，却比之从前增长许多，其中真正原因便是因为参破这点，多面练习，功成者方可成仙，是不是？”

“正是。”颜仙师将袖中怀揣的药罐药瓶一股脑塞到岑玉山怀里，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所以啊，若还用评判灵力多寡的机制来评价一个人，岂不是自困于灵力心智的桎梏……”

寻北看着颜仙师走远了才放下心来，转过头问岑玉山：“师兄，你的道是什么？”

岑玉山说：“和你一样。”

寻北问：“‘红尘道’，是么？”又狡黠的笑了笑，“可我的道呢，实则却没有这么复杂……我的道只有四个字，就是绝不飞升。”

她笑眯眯看着岑玉山：“师兄呢？”

岑玉山轻飘飘看她一眼：“北北，我观你精神气极好，想来明日国子监那面是不用我告假了罢？”

寻北闻言往被窝里缩了缩：“我觉得，我还需要再休息一天。”

岑玉山挑眉：“……你方才的神气哪去了？”

寻北说：“师傅讲得好我才回光返照了片刻。”

岑玉山却不再多言，将那些瓶瓶罐罐放她桌上：“这些药你自己涂，明日我来接你去上早课。”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其他人见二人胶着之间略觉无趣，早早便散去了。

此时屋里再无第二个人，寻北叹口气，躺在床上为还要带伤上学的事情心痛了一会儿，爬起来涂伤药。

——算算时日，似乎确实到了出城历练的日子了。

果不其然。

翌日，寻北乘着岑玉山的剑从宫城后山到了国子监，果真听到老师说起这件事。

“月份正好，届时会有专车送各位出城，到达这一次历练的地方余杭。长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也会随行。”

听到“余杭”二字，乔半莲便激动起来，平日里文静少语的三师姐此时也没忍住，微微偏头小声跟寻北说：“阿寻，要去我家那边诶！”

寻北听到后半部分就觉得此行非同寻常，但终究不忍打击乔半莲的激动，便随口道：“那到时可要劳烦师姐带我们一起看看余杭的景色啦。”

只是这一回长公主和太子也要同去。寻北想起来顿时便觉得麻烦起来。

他们这些所谓“道门后人”大约百余人，分不同时段在国子监上课学习。而在这如今几乎被皇室垄断了的修仙一门，也成了那些皇室子弟必学的内容——

当然，他们不必上战场，也不必清心只为飞升，自然不需如寻北他们一样多年苦练，寻心悟道，苦苦升级，只需要了解粗浅皮毛，以便不时之需，或是来日大权在握，不至受奸人蒙骗。

他们每年都有许多次历练。但说是历练，每一行都凶险十分，稍有不慎便要丢了性命。

然而这一回长公主和太子却不知为何要跟去。

老师虽然没有言明，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行他们是必须护好这二人的。否则轻则杀头，重则株连也是难讲的事情。

所以与其说是历练，不如说是护送。

护送，就意味着他们甚至不能御剑，只能跟着朝廷派的车，爬一样慢的到达那边。

“劳烦各位多关照了。”

长公主和太子此时也在前边行了礼，客套几句——他们到底算是游离于宫廷之外的。不是对皇室真正意义上的臣服，因而这些人哪怕是身居高位，也还要敬他们三分。

早课结束后，寻北正赖着要岑玉山再遇见带她回去，却见一人步履款款，不紧不慢，一双眼睛风情万种却又高贵优雅——正是长公主万俟珂。

她盈盈福身，眸光流转，朝着岑玉山轻轻唤道：“玉山。”

他们不用行宫礼，可以如一般江湖人士一般只需抱拳回应：“长公主殿下。可是有何事要交代？”

寻北被人打断了玩闹，眼下也不大舒服。看着长公主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脑子里却突然出现两个选项来：

-自己离开。

-等岑玉山一起。

诚然确实有一瞬间寻北是准备等等他的。但是此刻看着两个人相谈甚欢，而且……

余光正看到一个女子也朝着这边走来。

冤家路窄，正是典礼那日岑玉山口中那位“雪月姑娘”。

“雪月姑娘”实则姓纪，是宫里面负责礼乐祭典的女官。

寻北自认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却自觉和这位“雪月姑娘”实在可以说得上是相看两厌的。

寻北最讨厌这种自命清高的人。想来这自命清高的人大概也是瞧不上她薛寻北这样的人的罢。

偏偏岑玉山那家伙，擎知道她和谁不对付，却还能把人家说得眉目含羞，媚眼频频。

想想这些寻北便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麻利收拾好自己的书本，转身就走。

“呀，阿寻师妹。”

她才刚迈出门，却又被人叫住了。

是她的六师姐，章书语。

寻北平日里和这位师姐无甚交集，疑惑的上下打量她片刻。

少女穿了桃粉色长裙，长发散散束起，眉眼张扬，耳上、衣上皆有低调却华贵的配饰，当然最显眼也最有身份象征意义的自然还是她腰间那块长温玉佩，背面刻复杂镂空云纹，正面狂草书一个“章”字。

话说这位章书语比她早来两年，是货真价实的大小姐。

俗话说同性相斥，章书语这样的大小姐性格寻北是不愿意忍受的。不想忍但也不想找麻烦，于是来这里三年，和这位师姐的独处她能避则避。

“六师姐？”

“师妹的伤可好些了？我这里还有些我家带来的伤药，赶明儿给你拿到屋里去。”章书语忽略寻北受宠若惊的眼神，笑着道，“师妹你倒真是好运气，旁人难遇见的机缘到你这儿反而接踵而至呢。——莫不是师妹就是那画本子里所言的‘气运之子’？”

寻北一怔。

她话音才落，几道视线便同时朝她看过来。连长公主也停下和岑玉山的交谈，抬眸看她。

寻北觉得不妙。

这六师姐怎么好像在害她。

就在寻北踌躇该怎样回答的时候，脑内又蹦出两个选项：

-阴阳怪气。

-挑衅她。

怎么感觉这两个选项都不太对劲？？

但鬼使神差之间，寻北还是稀里糊涂的选择了前者。

“多谢六师姐。我伤得不重，药还是你自己留下。”寻北客套道，“不过师姐比我早来两年，还是要加紧修炼，早日踏入化神期大成才是呀。”

寻北说完自己也小小的震惊了。

为什么她可以说出和自己人设完全不符合的阴阳怪气！！

系统：没有崩人设哦，宿主。

果然，章书语终归还是大小姐脾气，经不起激将，闻言便忍不住了，跳脚道：“薛寻北，你给本小姐等着！凭你是气运之子，本小姐也总有一天会赶超你的！！！”

寻北看着章书语转身离开的身影，叹口气。

岑玉山率先反应过来，赔笑道：“二位莫在意，六师妹脾气躁……若无其他事情，在下便和北北师妹先行一步。”

殊途同归。

寻北无奈的想，最后还是和大师兄一起回去了。

虽然大师兄显然也对于她的阴阳怪气感到不满，拒绝了她御剑带她回去的要求。

此时正是午晌，烈日一轮高挂，晒得寻北大汗淋漓。

“师兄……我们既然不日便要启程，不如你先教教我怎么御剑罢。”

岑玉山闻言侧目：“从前也不是没教过你，是你自己学不会。……况且你剑断了，拿什么学？”

寻北眨眨眼：“可是我拿剑换了把伞啊……御伞也行吧？”

岑玉山拿出剑：“咒语你自己清楚，默念便好。再将《赤玉玄抄》在心里运转三个周天，稳站剑上即可。”

寻北从百宝袋拿出那把红伞：“八荒天地物我，不闻听我号令——”

寻北两眼一闭，施展轻功站在伞柄上：“急急如律令！”

然而那伞飘飘摇摇，她方一触到伞柄便直直朝着地面掉落。

岑玉山远远看着寻北近乎狼狈的落地。

良久，岑玉山憋笑道：“北北，你刚才说这伞……叫什么？”

“不闻。”

“不闻伞？哈哈哈哈……好名字。”岑玉山笑起来，“这也无怪乎这一次你还是失败。哈哈哈哈哈哈哈……”

寻北想了想方才的咒语。

“不闻听我号令”。

“……那神仙坑我？”寻北愤愤道，“起这么个名字，可不都不听我的号令了么？”

岑玉山笑了一会，想了想，问：“这伞，已滴血认主了吗？”

“没有。”寻北昨日还没来得及，便被雷快劈傻了。她领悟到岑玉山的意思，收起伞，擦擦汗，边往山上走边道：“我不要滴血给它。我要它心甘情愿臣服，来日求我作它的主人。

“……到那时，我再替它起个新名字。”

仔细看看感觉这部分有亿点点无聊hhh

但是坐而论道实在是我的爽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人南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