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过魂不守舍地回到府上时,父亲已经去上早朝。
母亲张氏则是从主母院里慢慢悠悠地晃出来,见他衣衫不整地站在那里,身上还带着宿醉的酒意,唾了一口:
“王八羔子!又跑哪儿去喝了一夜的酒?”
裴过委屈地抬眼,辩道:
“娘,是兄长叫我办事才在花楼蹲了一夜的,你不要张口就这么嫌弃人行不行?”
张氏走过去帮他把外披理好,见他这样说,翻个白眼:
“我若不是知道是阿故找你有事做,你自个儿敢夜不归宿跑出去喝酒早把腿打断了。东市那儿的栗子糕呢?买回来没?早膳我跟你阿母还要吃呢。”
“小拐子拿着呢,一早排队去买的。阿母还没起来吗?那早膳前我能不能先去沐个浴,身上难闻死了。”
听他这么说,张氏语气里多了几分怜惜:
“去吧,我看你早膳后也别出去了,在房里补觉便是。”
说完,她正要放他走,鼻尖却突然闻到一股香气,当下察觉不对,又把他拉住。
“慢着,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不是说只是去喝花酒,怎么还点了人陪?”
裴过想到什么,脸一红,把袖子赶紧从张氏手里拽出来,跟着便是慌不择路般跑回自己院子。
“没有的事,只是……只是回来时遇见个姑娘,娘你别乱猜。”
末尾的话飘散在风里,只留下张氏愣在原地,脸上露出狐疑的情绪。
早膳端上来时裴过还没回来,她把这事蛐蛐给段夫人听,后者闻言笑得乐呵,表情远没有她来的严肃。
“阿过要是有心悦的女子是再好不过的事,要我说从小就看着他比阿故会来事,他要是比他兄长早成亲,我是丝毫不意外的。”
“你说得轻巧。”
张氏撇她一眼。
“那小王八羔子看着是比阿故精通这茬子事,可内里才真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要真有喜欢的,我只怕他不讨人欢心,正经姑娘家里又嫌他不够正经。”
段氏一听:“这好办,叫他爹跟阿过给安排个官当当,我们阿过人勤快又聪明,断没有配不上谁的道理。”
“他要愿意当官,我反倒是不愁了。也就是阿故之前找他把他吹得天花乱坠的,让这小子还有几分在京有事可做的错觉,要不然,指不定跑到哪地方云游得几月不见踪影。这燕京之大,能拘得了他多久?”
“那阿过要飞你也不能拦着,裴府这么大的家业,难道还养不起他不成?这小子写文章比阿过那没意思的好看多了,多出去走走,指不定以后也是个有见识的大诗人。”
段氏这样劝着,她是真心把两个孩子都视如己出地看着,虽性格不比张氏豁达豪爽,这种事却想得比她要开明许多,不然裴故也不会小小年纪就一个人出走江东当参政。
看着张氏陷入沉思,她也没有多劝,自己这好妹妹她是知道的,早些年一样是个不守规矩的,要不是张家变故,生存都出了问题,也不会在对裴过的事上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种心结,又岂是她讲两句便能安然放下的呢?
——
定北侯府。
谢宁玉一回来便在浴桶里泡着,青鹤在门外盯着时辰,确保她一会儿还能照常去大理寺任职。
“丹雀回来了吗?”
谢宁玉闭着眼睛靠在桶边缘,头也不抬地问。
“比原先计划的时候要晚些,但到底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公主还有事找她嘛?”
“叫她和天司休息好后带几个弟兄去靖康王府看看,若是能联系上师父……”
谢宁玉顿了顿。
“把她约到酒楼,越快越好。”
“靖康王府?”
青鹤疑惑惊呼,“公主昨夜之后,是怀疑他有什么动作嘛?”
“只是没有依据的猜测,现在不好断言究竟牵扯谁。”
谢宁玉皱了皱眉:“玄风传消息回来了吗?”
“是,已经在江东落下脚跟,但相关事宜还没太大进展。他依照您的吩咐倒是没去找小裴大人,但前日夜里让人传了信鸽,说小裴大人那边似乎有异动,晚间急急忙忙地出了府,目的地不明。”
提起裴故,谢宁玉睫羽颤了颤,没有马上接话。
她现在想到此人免不得记起俞泠那日的话——
雪夜,少年,小巷,蓄谋已久的谋划,那些可能会让她难以原谅的事。
她偏过头,有些恍惚地思考若是踩着裴故上位,再过河拆桥地同他斗,如此会不会显得有些忘恩负义。
想不明白,索性又晃了脑袋,冷着声:
“裴故的事……若没什么异常,暂且不用跟我汇报。服侍起来吧,我今日早先去大理寺。”
“那个……”
青鹤有些犹豫地开口,语气带有停顿,却没让谢宁玉主动问她。
“公主,我今儿个能不能跟丹雀姐姐他们一起去。”
去哪儿?
靖康王府嘛?
谢宁玉挑了挑眉,想起前不久天司跟丹雀说青鹤近来时有长进,干脆点了头:
“你去问你丹雀姐姐带不带你,若她觉得你不会出岔子,那便跟着去。”
青鹤喜上眉梢,连忙带笑道谢,麻利地帮谢宁玉梳洗完后便去了后院找那群侍卫。
谢宁玉则踩着点去了大理寺,没有意外,今日的戒备比往些时候严上许多,门前甚至有侍卫通查进出人员,那个看着表情严峻的司务站在门口,眼神犀利地扫视每一个人。
对上她,审视的目光如千钧重般压来,谢宁玉无所谓地任由打量,脚步往前正要迈步进去,旁边却突然出现一个熟悉人影,大步插到了前方。
是宋少卿。
她看得眼神一滞,不敢表现出来,依旧往前迈步。那个司务在此时却突然喊出声:
“宋主簿,别来无恙。”
是叫宋少卿。
谢宁玉被这动静搞得心上一颤,不敢多留,趁着两人交谈快步走了过去,耳朵却还竖着在听他们说话。
那极富书生气质的公子脚步一停,看向司务,嘴角的笑恰到好处:
“王司务,好久不见,大理寺今日怎么这么大阵仗?”
“主簿还不知道?这地方昨夜进了贼,自然得加大警戒,才抚慰人心啊。”
“贼?”
宋少卿疑惑的话语拔高,剩下的问题随着距离散在风里,谢宁玉听不到,干脆走回自己的工位。
她倒是忘了宋少卿在大理寺任这个不大不小的官,以后在这儿待着,免不了要多一个人应付。
不过,主簿……
她记得就负责文书室的工作,倘若作夜有贼看见她从文书室溜出来,宋少卿作为主簿,这几日定然是要应付检查的工作。
若是现在便发现她把宁琢清的奏折偷走,旁的不说,对于躲在暗处的敌人就算是打草惊蛇了。
要不然,今晚就让温时序把那话本子散出去?
比起主簿这繁忙又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或许宋少卿会更乐意去关注崇祈也说不定……
她胡思乱想着,面前却突然出现个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宇间还带着怒气:
“你怎么来这么晚?不知道这几日大理寺全面戒严急着用人嘛?”
是许知均。
谢宁玉内心毫无波动,这些天对这纨绔抽风般的日常早就见怪不怪,此刻已然能维持良好的态度对这神经。
“大人,这昨夜天热,我隐疾又犯,难以忍受,本来是想跟你告假的。这不听说昨夜来了贼,才又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耽误了时辰。”
许知均已经适应这走后门的时不时犯病要告假,冷冷斜她一眼,张口就是压榨:
“你这病要治不好便滚出大理寺,少动不动就犯毛病。文书室那边现在要人,你今日去那边当差。”
文书室?
谢宁玉心脏一停,脸上谄媚的笑极具公式化:“小的能去那边干嘛?”
“那贼昨天就在那一块活动,今日少卿命令下来彻查,就看有没有少东西,你一会儿跟着宋主簿好好赶,要是查不完,今天也别下寺了。”
别下寺?
这怎么行,她还得盯着靖康王府那边。
小心翼翼地又开口,看着许知均的那张脸心里恨不得把他骂八百遍:
“那个……大人,可是小的大字不识几个啊,怎么能胜任这种工作?”
许知均不耐:
“你按着单子做还不会嘛?哪儿那么多废话。我告诉你,你这几天就在大理寺给我老实待着,这活儿干不完你哪儿都别想去。”
说完,男子不再理她,大手一挥便径直离开,徒留谢宁玉咬碎了牙,把怨气往肚子里吞。
没了法子,只能老实往文书室走,期间遇上几个跟她一样的跑堂,无一不是一样的抱怨。
她混在里面,走到熟悉的院落,宋少卿已经穿着官服候在那儿,乍一看仪表堂堂,倒不枉崇祈喜欢那皮囊。
没见过对方工作的样子,只是想着他跟许知均交好,不禁担心这对狐朋狗友对下的作风一样蛮横荒唐,心下正胡乱腹诽,再抬头,却正好对上宋少卿那幽深的目光,此刻正直直地越过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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