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妃的院落里,梅花开得正盛,梅香四溢。
原本寂静的正堂,因着各种闲言碎语飘出,逐渐变得聒噪。
当年,明蓁的生母江明月占尽摄政王的宠爱,严重威胁了其余侧妃和妾室的地位。
她们一个个咬牙切齿,却只能将所有的不快都忍在心里。
因而,当江明月彻底失宠之后,摄政王的其他女人终于能宣泄心里的怒气。
此时,她们就环绕在王妃身侧,并针对明蓁,发表自己的看法。
“哎,我说啊,这么多年,大的闹完小的闹。天天这样闹,总不是个事。在自己家闹闹也就算了,竟然还给闹到陛下那边去了。这不是给王爷王妃添乱吗?”
“不奇怪,母亲不是省油的灯,女儿能消停到哪里去。”
“要我说,王爷对六郡主母女的恩德,是所有人都比不上的。当年,云世子出了事,江侧妃身为他的未婚妻,就算不殉身,也要受牵连,王爷救了她的命,她不知恩也就罢了,怎么还天天甩脸色给王爷看,连生出的女儿都不肯亲近王爷。”
“六郡主日日躺在床上养病,一应吃穿用度和药材不都要花钱吗?她们难道不应该感激王爷多年来的照料吗?”
也有些人,说得委婉些。
“你这话说得不对,江侧妃那叫高风亮节。当年,王爷都将王妃的位置捧到她面前了,人家却执意要嫁给云世子,这么多年来,她都不为王府的金玉所动,这不叫高风亮节叫什么。”
“哪里来的高风亮节呢?江侧妃入府不过七个月,就生下六郡主。当年,有人劝王爷滴血认亲,王爷爱屋及乌,怜爱六郡主,一口咬定六郡主是他亲生的。这等偏爱,我们羡慕都来不及,江侧妃竟然不要,她那是傻。”
“往事过去了,王爷都没说话,我们能说什么呢?但是,就今日之事,就算六郡主未曾与人有私情,她也是有过错的。”
“这一错是她自恃貌美,不懂收敛,才会让张三见色起意;二错是她没看管好自己的物事,任由旁人拿了她的手帕,才会有栽赃一事;三错是她没有管束好身边的妈妈,那钱妈妈才会不分情况地大喊郡主失节;四错是她没有私下里找王妃说清缘由,而是当场驳斥苏侧妃和张三,不给王府和王妃留下颜面;五错是她没有按时去面见陛下,对陛下大为不敬。”
“六郡主犯下大错,若是此番不罚,难免会带坏其他郡主。要是陛下怪罪起来,可不就是由王府担着么。”
……
王妃轻抬眼睫,接过女儿递过来的茶水。
这些侧妃和妾室看起来齐心协力,暗地里,却是各怀鬼胎。
她很清楚,她们说的一些话,是想引她动怒。
但身为摄政王妃,刁难郡主的事,她当然不能亲自出面,以免有失风度。
她要是表现出自己是被架在高位,迫不得己的处境。
是以,王妃由着她们说明蓁的不是。
她则保持缄默,时不时调和几句,摆出贤良淑德的模样。
这一条条罪状,皆是毫无异议。
大家把明蓁的过失说全了,王妃就可以顺水推舟,对明蓁施罚。
等听得差不多了,王妃终于抬手示意,“别再说了。我都明白,尽管她还是一个小姑娘,但做错了事,总归是要罚的。”
话音落,毫无节奏的脚步声却是突兀地传来。
脚步落在走廊上,如凌乱的雨滴,仿佛连踩重一步都不敢。
落入众人的耳里,竟是尤为悦耳。
众人的心神被吸引了去,循声而望。
直觉告诉他们,声音的主人是谁。
明蓁!
那丫头定是紧张得不行,才会连路都走不稳。
“她来了。”有人放下了茶盏,茶水洇湿了桌垫。
“她来了,她怕了。”有人呵了口气,吹了吹指甲上新涂的丹蔻。
有人挺直腰杆,打起了数倍精神。
却见清荷跑了进来。
清荷的面颊失了血色。
她以额贴地,哆嗦着双唇,卖力大哭:“六郡主上吊了!王妃快去救救我们六郡主吧!”
枯叶在空中打了个旋,随着清荷的声音,悄然落于地面。
众人倒抽凉气。
刚来到门口的摄政王,恰好听到了。
他的利眸里徒添寒光,一撩衣袍,率先赶去。
*
摄政王明同俨多年在战场中厮杀,在枪林箭雨里打滚,身上散发的气势,令人心惊,骤添一身冷汗。
随侍练就了一身走路的好本事,在旁打伞时,能够顺利地跟上摄政王的步伐。
然,明同俨忽地来了一个刹步,随侍险些往前栽倒。
明同俨驻足而立,远远地瞥见少女跪在一株松树之下,摊开白皙的手,接下落雪和落梅,面带愁色。
无边雪色中凭空添了一抹嫣红,恰似一株海棠,悄然绽放,不畏风雪。
他痴痴地眼眸渐而漆黑幽邃,哑了嗓音,无意唤了声:“月娘……”
明同俨加快步伐,将众多女眷甩在身后,三两步走到庭院入口。
离得近了,他能听到明蓁说的一些话。
少女明净的双眸遥望孤月,如泣如诉:“娘亲入府不过七个月,就生下我。父王免了滴血认亲,认定我是亲生的。父王如此怜爱我,我却缠绵于病榻,不能在他膝下尽孝,着实是不孝。”
一轮孤月高悬于半空中,少女的身影纤细,却显得形单影只,分外凄怜。
她怯生生地垂首,喃喃自责:“今日之事,若我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解释清楚,任由流言传出,坏的是整个王府的名声。所以,我冒死也不能由着一个来给王府抹黑。”
“王妃虽是大度,能够体谅我,但是我始终是寝食难安,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是否给王妃和父王带来困扰。我愿意以我一人之死,来化解父王和王妃的烦恼吧。”
少女抬高双手,往空中抛撒落雪和花瓣。
漫天的花瓣雨骤然飘落,将她笼罩在其中,将她的笑容明媚而忧伤,语调哀婉而凄凉。
她双手合十,对月许愿:“我若离去,请务必保我父王身体康健,不再有任何烦恼。请保佑王妃和王府各位侧妃,儿女双全,幸福安乐,也请保佑我的兄弟姐妹,皆能平安长大,享有美满姻缘。”
明蓁凄凄惨惨说了一大堆。
只有最后一个心愿才是与她自己有关。
“若有来世,我还愿托生在王府。还望能让我拥有普通姑娘那般好身体,让我亲自出门,看一眼冬日的初雪。”
明同俨的眸色凉了几分,夹杂了复杂的情绪。
其余妃妾们赶到后,见到他,只得乖乖地站好。
她们一度很尴尬。
脆弱无依的少女,临到头来,竟然还不计前嫌,为他们着想?
甭管明蓁所言是真心还是假意,两相对比之下,谁的做法更高明,不言而喻。
她们那些说不出口的小心思,顿时一览无遗。
对上明同俨压抑了怒火的眼神,她们个个吸着晚间的寒气,大气都不敢出。
清荷的一声尖叫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
“六郡主,你当真是这么想不开!”
明蓁说完所有话,解开大氅,掸去衣裙上的尘埃,悲伤地踩上石凳,将下巴套入白绫。
明同俨回过神来,令人丢去一记飞刀,割断白绫。
他跨过石阶,墨靴碾过雪泥,疾步来至她的身前,将她接住:“你在做什么?”
明蓁轻飘飘地坠落到他怀里。
她掀起眼帘,似是被眼前乌压压的一片人吓到,瞳仁震颤,讷讷地喊了声“父王”。
明同俨感觉女儿体轻似无骨,有那么些心疼。
见到明蓁的脸,他又是恍惚了一阵。
自从对江明月感到失望以后,他其实没有太过关注这个女儿。
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
直到现在,他才看清明蓁的模样。
她长得确实像月娘。
月娘当年的风姿是何等鲜活,怎么女儿成了畏畏缩缩的模样?
她好像还很害怕他?
明同俨的心绪怅惘,转头让人传大夫。
须臾,他抬头望孤月,咳了咳,“你有话好好说,不用总是寻死觅活。”
明蓁眨着泪濛濛的双眼,将小脸埋到臂弯里,委屈地说:“父王和王妃虽然无心罚我,但我自知有错,不想让你们为难,更不想嫁给张三,才想一死了之……”
王妃听到明蓁这话,脸色顿时不对了。
谁说无心罚你了?
王妃一开始以为明蓁是故意的,但她观察了许久,明蓁都像一只小白兔。
她一时不好判断了。
不怪她看不出来,着实是因为她曾派人盯了明蓁很多年,得出的结论也就是个病秧子罢了。
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她才想将这个病秧子和江明月一并解决。
“张三是谁?谁让你嫁给他的?”明同俨的脸色有些差劲,与王妃对视一眼。
明蓁用手指揩过眼角,迅速地望了眼苏侧妃的方向,莹莹泪光在月色闪烁。
苏侧妃见到她的眼神,眼珠子一转,欲将祸端引回明蓁身上,“王爷,你听妾身说,若非那张三时常念叨着六郡主的美貌,我也不会误以为……”
“闭嘴!”明同俨喝了一声,苏侧妃不敢继续辩解。
明同俨一眼扫过去,见到苏侧妃畏首畏尾的样子,就知道她真说过这种话。
还有从王妃的神情来看,王妃也应当知情。
一个敢说,一个敢应。
真的是荒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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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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