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冉的婚期被定在两个月后，恰好也是钟离宴的的弱冠礼。

历代皇子结婚后，都会搬出皇宫，他也不例外。

圣旨下达那日起，王府就已经开始修缮了。

四皇子被分到的府邸虽在京城，但位置极偏，可见其不受宠爱。

外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气阴暗，空气潮湿又闷热。

黎冉却要出门一趟。

前几日刺杀之事已有眉目，那个刺客是一行走南北的商人，几年未归。

回到京城，没想到妻子改嫁给一小官做妾，家中的弟弟、父母已亡。

他坚信是这一切是狗官所为，可区区商人怎可抵得过有实权的官。

想着报仇，那小官早已提防，出入极为缜密。

气晕脑袋之下，商人瞥见黎冉搭乘的轿子，只觉定是权贵家的子弟，不如一死换一死，说不定引起轰动，查到后面，那小官乌纱帽也保不住。

接下来，就发生当日那幕。

黎冉听完后，总觉得不对劲。

但细想也想不出其他的。

今日，她和钟离宴约好去挑选书籍。

这些日子，她不方便出门，想着自己的任务，急得嘴上都要冒出水泡了。

连接触都没有，怎么让他升起好感？

灵机一动之下，黎冉咬着笔杆，冥思苦想地连写好几封信送去钟离宴宫殿。

所谓“情书”。

虽然显得有点花痴，但她不在意。

喜爱向来不过是偏爱和例外。

这不，开始钟离宴只回寥寥几字，到后面也打开了话匣子。

刺客之事水落石出后，听闻他想要去买书，黎冉也想看看凡间的书铺。

随手拿一把油纸伞，换身轻便衣物，她便出门了。

黎府出去，转个弯便是京城商圈，即使周围下着连绵小雨，也好不热闹。

书铺共有两层，建筑古色古香，上面题着三个刚劲有力的大字“青书铺”，看不出铜臭味，倒像是雅客居住。

两边摆着盆盆青竹，细小如雾般的雨珠打湿在上面，顺着纤长的嫩绿竹叶流下。

掀开门布，里面是幽幽香气，淡得几乎察觉不到。

正是午后，人不多，掌柜带着头巾，一脸倦容。

黎冉进去转一圈，来到二楼，钟离宴正坐在雅座上。

侧面看，鼻梁英挺，下颚线流畅，长长的睫毛眨动，在面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面前放着白瓷茶杯，茶水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这里的设计相当巧妙，窗边一排座椅和桌子，不提供吃食，只有茶水。

钟离宴看到黎冉，没有表情，抿一口茶。

其实，这样见面还是有点尴尬。

虽然是未婚夫妻，但两人算是陌生人，还是在发生那样的事情下订婚的。

悉悉嗦嗦的翻书声传来，黎冉摸摸鼻子，轻声问：“四皇子要买什么书？能推荐推荐吗？”

钟离宴不再冷淡，轻笑，“随便买些打发时间，你要的话可以跟着我。”

“好呀。”

《大学》《论语》.......

黎冉站在放书的桌子前，随意翻动两页。

很快，哈欠涌上心头，她立马遮住嘴，像只警惕的仓鼠四下看。

见没人看她，黎冉又盯向一旁的钟离宴。

阳光微弱，细碎的金光打在他面颊的绒毛上，此刻安静地拿着书卷，手指修长，身材挺拔。

黎冉见他看得入迷，不好打扰，蹑手蹑脚往一旁走去。

刚刚那几本书，上面每个字她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就不知所云了。

那些句子，直让黎冉想到天上的教道仙长。

摇晃着脑袋，花白的胡子飘扬，嘴里念的跟紧箍咒似的。

怕了怕了。

早就听闻凡间的话本子极为有趣。

扫视过几个桌子后，黎冉终于找到了。

《穷书生和带球跑的九尾狐》《我和邪魅魔尊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清冷仙人求我不要离开他》.......

与那些封面素净的书不同，这里每本都画着小人，生动形象。

显然这就是好玩的人间话本了！

黎冉起了兴趣，翻看起来.......

钟离宴手中拿着书，心思却不在上面。

他把计划提早了。

太子——这些日子愈发恶劣。

一抹暗色闪过眼眸，钟离宴扭动两下脖子，冷笑。

弱冠成礼之时，便是收网之日。

“喵～”细小又娇气的猫叫声从窗户飘进，带着可怜兮兮的意味。

打断了钟离宴的思绪。

他目光越过书籍，向外面看去。

是只蓝眼波斯猫，也不知道是从哪家跑出来的，一身雪白长毛被雨淋湿，紧紧贴在身上，看着瘦小嶙峋，好不怜惜。

似乎是发现有人看它，波斯猫抖抖身上的水珠，两只耳朵微晃，又叫了两声，往窗户走两步。

“喵——喵～”如海水般湛蓝的眸子看着注视它的男子，像是在祈求食物。

钟离宴眼眸微动。

猫啊。

幼年的钟离宴曾经有一只白猫。

软软的小小的一只，总是趴在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

小小少年正是被嫌弃的时候，宫殿几乎无人，只有每日送上的残羹冷炙。

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白猫的出现像是冬日的柴火，于他来说，十分及时。

即使手冻得通红，小钟离宴也为猫儿找来稻草，做成垫子。

肚子饥饿难耐，他把自己的仅有的饭菜分为两半，喂给猫儿吃。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有一日，猫儿不见了。

小钟离宴不顾门口的守卫，发疯似地跑出去。

他看见——

锦衣玉食的公主拿着肉逗趣着猫儿，小猫柔弱无骨地叫着，像平日蹭他般冲公主撒娇着。

洁白的毛像是冬日的雪，在金灿灿的光下极为耀眼。

听到动静，猫儿和公主面朝他，小女孩眼中错愕，猫儿扭过头，继续讨要她手中的肉。

小男孩衣物破损，脸上一片脏污，被侍从拉着，低着头，不再挣扎。

“他是谁啊？”

公主的语气天真烂漫，面上是娇养的痕迹。

“殿下快走，晦气.......”

漫漫冬日，孤冷的宫殿只有小钟离宴一人，四处死寂得没有任何波澜。

猫叫声忽起。

他没有任何动作，像是一个雕塑。

凄惨可怜的猫叫声叫了一夜，越来越弱，最后再无声息。

待清晨，他踱步出去，望着瘫倒在雪地里的猫儿。

神色颇淡，语气不含起伏，“听说公主得到了一只波斯猫，她不要你了。”

“我——也不要你。”

小男孩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冷漠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曾经手中温热的躯体已然冰凉僵硬，他不看一眼，抬脚跨过。

寒风凛冽，太阳没有温度。

“砰。”

手中的书掉到桌上，钟离宴才回过神。

意识到自己在回忆什么，他揉揉发胀的太阳穴，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了？”黎冉合上手中书卷，有点心虚。

那本书写得好是真好，就是有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咳，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看，下次有机会买回去。

这样想着，她走到钟离宴跟前，风一吹，耳朵上的薄红消散些许。

好像有猫叫声？

刚才看的太过沉浸，都没注意。

顺着目光看去，黎冉望见一只湿漉漉的小猫。

猫咪！

黎冉心融化半截，她最见不得猫儿受苦了。

摸了摸口袋里的银子，“四皇子可选好了？”

她面上带着显然可见的焦急，钟离宴一愣，“好了。”

两人走出去后，天光大好，下了半天的雨停了。

“我想去看看猫儿，四皇子随意，不必等我。”黎冉从路边买了块肉后，小跑到书铺后面。

钟离宴沉默片刻，跟了过去。

青砖下，黎冉面上带笑，露出两个小梨涡，杏眼盈盈。

她蹲在地上，用绣帕擦拭着低头吃肉的猫儿，温柔又细心。

身后是攀爬满墙的爬山虎，绿意盎然。

“哎。”

黎冉突然一叫。

只见面上吃痛，她站起，捂住手，显然是被猫抓了一下。

仔细端详后，发现上面是一道破皮的白痕，她松口气道：“还好没出血。”

钟离宴心中讥笑，面上却微皱眉头，“没事吧。”

“没事，它只是太害怕了，不是故意的。”

说完，黎冉又蹲下，不再抚摸，耐心地看着头一颠一颠吃得正欢的小猫。

她的面容沐浴在阳光下，碎发随风飘动，脖颈纤长白净。

“不要怕，你的主人在哪？找不到的话就跟我回去.......”

甜软的轻声细语从空中传来，钟离宴心里微动，话不经意间脱口而出，“你对谁都那么好吗？”

像太阳般，燃烧自己也要照亮别人。

“那可不一定。”黎冉抬起头，有点意外，很快又扬起嘴角，“只对我在乎的。”

风声模糊。

后面半句又轻又快，如水流般地淌入钟离宴的心里。

钟离宴微垂眼眸。

可是——不需要。

压下心中升腾的奇怪情绪，他望向背光的阴暗墙角。

黑暗、冰冷、无望。

那才是他的归属。

他又看向黎冉，少女的笑容明媚，眼中没有丝毫阴霾。

心中不由得生出厌恶来。

具体厌恶什么他也不清楚。

就像那灼灼烈日，普照大地，却不是每一处都能照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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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