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早晨,红彤彤的太阳还没来得及绽放出金黄色光芒,伴着鸡鸭牛羊的叫声,祁家村的人大多已经开始了繁忙的一天。
村东头一户比常人低矮的房子里,皮肤黝黑男人往快要熄灭的炉子里扔进去几根干巴巴的木柴,然后走到西侧厢房的窗户旁边,一边扶起倒在墙边的孩童自行车,一边向里边喊,“小鱼儿,起床了。”
里面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就没了动静。
男人也不在意,趁着火还在烧,饭也没熟,打了一盆水放在灶台煮饭的盖子旁边,接着拿起大门后面竖立着的扫帚。
是砍了竹子上半截用几圈铁丝绑起来的那种老式大扫帚,扫帚明显用了很久,原带着的微微干枯淡绿的竹叶几乎全部消失,只剩下零落分叉的竹条支撑着。男人家还没用上村里时兴的石灰铺地,他熟练的挥着扫帚,扫在地上出现明显的枝条印记,掀起阵阵尘土飞扬。
地扫好后,男人用铁锹将灰尘和垃圾一起撮进一个铁桶里压瓷实,放好扫帚和铁锹,一手拎着铁桶,一手提着刚刚做饭和收拾灶台装好的垃圾袋,出门扔到政府出钱给村子里安排的新垃圾桶里,然后拎着铁桶回去。
路上碰到几个去菜园子摘菜的妇人,仰着一张深棕色的脸笑着跟人打招呼。
男人步子大,很快就回到家中,将铁桶放到墙边,眼睛看向西侧厢房,没有一点动静。
他无奈的摇头,走到灶台相连着的棚下,用水瓢挖了凉水,呼噜呼噜的洗手洗脸。然后回到灶台,柴火烧的差不多了,前面已经烧成红彤彤的火炭,铁材质的脸盆也变得热乎乎的。
他挪开脸盆,掀开锅盖,里面是稠乎乎、热腾腾的米汤,已经飘出来的热气带着香甜的味道,男人熟练拿出碗,一大一小,装上稠米饭,盖好锅盖,放在灶台不远处桌子上,从灶台的旁边另一个锅里盛出菜,干炒青椒,三两下把锅刷好。然后将柴火剩下的一截全部扔到炉子里,将装着米饭的锅端下来,换上刚刷好的炒菜锅,从灶台旁边篮子里拿出两个鸡蛋,就着剩下的火做了一盘香喷喷的炒鸡蛋。
把一切都弄好,男人才端起脸盆走向没有动静的西厢房。
一手端着脸盆,一手推开门。
屋子不大,地面是灰色的石灰地,摆设不多,一张一米五左右的床,床一侧放了个样式有点老旧的柜子,另一侧是一张桌子,桌子不高,上面凌乱的放着几本书,正中间摊开着一本书,上面是十几道基本没动的乘法运算题,男人把脸盆放到桌子边上,怕水把书打湿,顺手把书合上放到一侧,书面右下角规规矩矩地写着“祁玉,三年级”,书的正中间是熟悉的镂空花样字体——暑假作业。
男人把两个相距甚远的凉鞋捡到床边,把夏凉被掀开,里面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穿着棉白的短袖短裤四仰八叉的睡着,枕头跑到了脚边,贴着嘴角的床单处还有这点点滴滴的湿印。
他长手一捞,男孩儿就被拉到这边,男孩还在嘟囔,眼睛撇开一条缝,然后又像挣不开一样合上了,男人将盆里的柔软的蓝色小毛巾拧的半干,然后一手半包着男孩,一手将摊在手上的毛巾往男孩脸上一贴,男孩脸还没他手大,他揉了几下男孩的脸,着重用大拇指和食指揉搓了几下男孩的眼睛和嘴角。
男孩似乎被他搓的不舒服,小身子翻腾着,却没有传出半点声音,双手抓住男人放在他脸上的大手,抢过毛巾。
见他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已经清醒了过来,男人一边走到柜子旁边拿衣服,一边跟他说,“小鱼儿,该起来了,我给你炒了两个鸡蛋,再不吃就凉了。”
男孩脑袋迷愣了一会儿,没有吵闹,把毛巾递给男人,接过他递过来的衣服,找出反正开始往头上套,男人看着从衣服里钻出的小脑袋,男孩头发两个多月没剪了,不算太短,只是有些稀疏还偏黄,像刚捆起来的干枯小麦秸秆,乱糟糟的翘起来。
男人猛地心头一软,然后没忍住上手呼噜了一把,把乱糟糟的头发弄得更像邻居家的鸡窝,男孩没有说话,只是撇着嘴,往过来的目光里还带着丝丝点点的埋怨和委屈,男人收回手抵住嘴角咳嗽两声,掩饰的说起正事,“这几天爸爸要去远一点的地方干活,中午回不来,昨晚我跟你二婶说好了,你去她家吃饭,晚上我给你带个鸡腿,好不好?”
闻言,男孩没了埋怨,黑乎乎的眼睛瞪的更大,立马从床上站起来,紧紧抱着男人的脖子,小脑袋一摇一摇,表示拒绝。
男人手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语气是跟粗犷外表截然相反的温柔,“村子附近的活不好找了,爸爸出去挣钱给小鱼儿买衣服,买面包,买糖。”
小男孩双手放在他的脖子后面,眼睛看着他,摇头,张嘴说,“我可以不吃。”
男人认真的盯着他翕动的嘴唇,没有一丝声音传出,但两人已经这样交流许久,看懂了他的意思,“可还有小鱼儿的学费呀,爸爸和小鱼儿也要吃饭的。”男人拉开他的手,抱着他给他穿鞋,“而且博儿,皓儿家里都盖新房子了,爸爸也想让小鱼儿住新房子。”
男人把小男孩放到地上,然后自己蹲下,“小鱼马上就上四年级,是大孩子了,会乖乖在家写作业等爸爸回来吗?”
男孩眼睛一亮,一边点头,一边拍着自己单薄的胸脯,似乎在跟男人做保证。
男人笑盈盈的起身,一手去端脸盆,一手牵着男孩出去吃饭。
吃完饭,男人收拾完桌子,跟男孩摆了摆手,骑着摩托离开。
小男孩在院子里骑着自己的小车转了一会儿,觉得无聊然后想起爸爸走的时候的叮嘱,回屋坐在桌子前,翻开被合上没多久的暑假作业。
拿着铅笔做了几道数学题,眼神就开始迷离起来,眼睛左瞟瞟、又看看,就是一个字不写。
他蹬蹬跑到柜子旁边,坐在地上,翻出下面的玩具箱,一会掏出一个干了的草折蚂蚱,一会拿出一个少了个轮子的小汽车放在地上,用手推着跑来跑去……
一直到日头高高晒,他觉得这些玩具都没有意思了,就把它们一股脑儿的放到箱子里,放回到柜子下面。
然后看了一眼没写多少的暑假作业,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会,还有好多天才开学,便高高兴兴的出门骑着小自行车往村中间去。
到了一棵大树那就停下,把脚蹬一放,扭头跑到大树另一边七八个年龄挺大的妇女中间,自顾自地找了一个凳子坐着。
妇女们早已习惯,手上择菜剥花生的动作没停,但还是就着他说了几句话。
“小鱼儿又来了,怎么不跟村里小孩儿玩呢?”
一个妇人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对着那人说道:“你忘了?还不是小博和皓蛋他们不学好,老欺负他。”这是她二婶,对他挺好。
一个女人讪笑道,“我回头就教训小博,不能欺负小鱼儿是个哑……话说不好。”在他二婶不善的目光下,女人改口换了说法。
一人心想,小鱼儿几乎天天来,每回来都有这么一遭,打圆场说道,“哎,你们知道吗?南头那个十几年没住的房子,有人回来了。”
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话题立马被岔开,二婶和小鱼儿不知道,也认真听着这件新鲜事。
“那个小洋楼?”
“可不是嘛!大包小包的,拉了一大卡车的东西。”
“可真有钱啊!”
“那可不,那小洋楼,咱几个嫁过来的时候就有了吧,十里八村独一面!”
“有钱又怎么样?”
“你这话说的,能怎么样?能享福呗。”
“也不知道真享福假享福。”见众人好奇心都被吊起来,小博的妈妈傲娇的跟众人开口,“你们不知道?”
有人说着说说呗,有人看不惯她这幅样子,撇撇嘴不说话,但耳朵也听的仔细。
“住进去的不是咱们祁家村的人,祁老头死了,他儿子把这房子卖了。”
小博妈妈说一句停顿一下,吊足了众人胃口。
“昨晚住进来的是一对夫妻带个小孩儿,听说是在城里欠了钱回来的,那个小孩跟我家小博儿一般大,长得可俊了,唉,可惜了。”
她又停在了关键时刻,众人忙问可惜什么?但这次她眼神偷偷看向斜对面的小鱼儿和他二婶。
“可惜那个男孩是个聋子。”
二婶原本好奇的神色立马变得铁青,斜眼看着说话的小博妈,但小鱼儿还在这,她什么也没有说。
小鱼儿倒是不怎么在意,或者说,是他从小到大听的太多,已经免疫了。
众人眼睛在她们身上来回转了几下,祁家二婶竟然没有呛上几句。
小鱼儿听说了一件新鲜事,立马想去凑凑热闹。
于是小手拉拉二婶的衣服,手往家的方向指了指,二婶放下铁青的脸,摆弄出几分柔和点点头,小鱼儿面色委屈的站起身,失落的骑着自己的小车走了。
众人看着小鱼儿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有几分可怜,对小博妈的印象又落了几分,但还是好奇的追问小博妈更多那家人的细节。
她们没看到,小鱼儿转身骑上车后,脸上满是开心和好奇,哪里有刚才的半分难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小哑巴鱼儿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