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低头看去,目光同时落在了余近受害的左脚上。
白色球鞋前端的鞋板上,被印上了一道车轮印。笔直的轨迹从球鞋的左端,一路肆无忌惮的延伸到右端,清晰的延展出车轮轮胎表面的精致纹路。
两人心里同感:这印子还挺好看!
“卧槽你大爷!”以为余近刚才那句“卧槽”是在骂他的杨宇涵,在电话另一端嚎道,“那他妈是土黄色,不叫屎黄色!”
余近被这突然加大的音量震到了脑神经似的,急忙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嘴里同时发出一声长嘶。
少年以为余近是被压疼了脚,忙仰头看去,望向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余近。
余近刚从高分贝的声音,引起的精神震荡中缓和过来,便看见少年正朝他投来关心的目光。
少年一双纯黑色的眼瞳,从帽檐和口罩中间望出,如星辰大海般,泛动着极璀璨的光。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要是弄伤了你的脚,我可以赔偿医药费。”
少年温声细语,音色清凉,听着像是青柠薄荷味的,十分舒适悦耳。
余近看着那双清澈星眸,心底生出了一无比强烈的念头——真想能一直听到这个声音。
“没——没事儿,不用赔偿。”
靠!又不是在跟女生说话,我他妈紧张个什么劲儿?
余近正犹豫要不要再解释一下,自己的脚根本没觉得疼,听到少年又问:“真的没问题吗?”
好像有一颗青柠味的薄荷糖,在余近心底完全融化开,迸发出一阵芳沁香甜的气息,冰凉了整个夏天。
余近点头,轻声应道:“嗯!”
“那我就不打扰了。”
话音方落,少年便转身离开,身后带起的一阵襟风,拂过着还停留在原地的人的心。
余近魂不守舍的看着背影远去,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一通未打完的电话。
这时,一声刺耳的鸣笛划破了思绪。
按喇叭的是一辆要从步道上使下,却被余近挡在了前面的轿车。
司机随即从车窗伸出脑袋,极度不耐烦的喊到:“喂,都快红灯啦,你还走不走啦?”
余近这才收拢了思绪,凝眸看向马路对面的信号灯,绿灯闪动的情节,碰巧在这时开始重演。
余近瞬间觉得,这一片的土地公可能真和他杠上。
“靠!”
连回头跟司机道歉的功夫都没有,余近冲着对面,直接撒腿就跑。
此时停靠在斑马线前的车辆中,司机们都正眼巴巴地看着车窗外,等待着信号灯交换颜色。这时却突然看见,一道高瘦的身影,如同箭矢一般从人行道上飞过,心中连连惊叹——啥玩意儿跑这么快?
那“啥玩意儿”就是中考差点考进体校的余近。
想当初他余近,在各大初中生短跑的赛道上一骑绝尘,那是何等风光!可他虽有心往体育方向发展,却无力改变自己不会三级跳的事实,而体校的招生考试就偏偏有这个项目,于是余近就这样被自己心仪的体校刷了下来。
这仿佛也是上天在余近的生活轨迹上安插红灯的神迹。
与成为体育生的机会失之交臂的余近,后面不得不停下来,停止他朝体育方向发展的念头,也放弃了对命运做出抵抗。
他余近的人生,注定是一路红灯!就算跑得再快,也永远追不上下一个绿灯。刚才的经历也令他更加确信这一点。
余近顺利冲到了马路对面,也放慢了速度,一边大喘气着弯下了腰,一边伸手要扶住膝盖,却看到他亮起的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正在通话。
余近赶紧拿手机凑到耳边,打算给这通电话收个尾,却听到对方的还在紧张的追问。
“喂?余近你怎么啦?你说话呀!怎么就要赔偿医药费了呢?你该不会是被车撞了吧?”
余近刚攒下来的好心情瞬间被捣毁。
你他妈才被车撞了,你全家都被车撞,有这么变相诅咒自己哥们的吗?
也不知道杨宇涵在电话里,究竟都听到了什么,这么紧张余近,说话的语速急得余近根本插不上话。
“哥,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挂了,谁帮我打扫宿舍呀?你还得答应了要帮我扛行李……”
迟迟得不到应答的杨宇涵,情绪渐渐落下,说话的语气听着,越来越像是在哭丧。
余近渐渐皱起眉头,听到对方的声音停了下来,便嘴唇微启。
余近已经在脑海中打好几千字草稿的脏话,即将脱口而出,却听到“嘟”的一声——电话被挂了。
好你个杨宇涵!居然敢挂我电话,又转念一想,该不会是来找我了吧。
余近无语了一阵,就把手机收回背包里,往校门方向走去,至于杨宇涵,就随便他去吧,反正对方的目的只是想让人替他干苦力,余近好好把活干了就完事。
余近在内宿生大军中一路“见缝插针”,很快挤到了校门口。
校门外滞留了大批还未登记入宿的新生,都还在跟学校明令禁止带入校园的电子产品,上演一幕幕悲壮的分手大戏。
而余近跟其他高年级学生一样,对这样的场面早已见怪不怪了,都面不改色的直接绕道校门的偏门,走进阔别已久的校园。
他们已经是熟练掌握校园生存法则的学长学姐了,偷渡个手机、平板电脑什么的进学校,自然不在话下。那些提着大包、小包,几乎把自己全部家当都带上了的高年级内宿生,现在都跟回娘家似的,一路踩着轻盈的小碎步,走进校门,轻车熟路的往宿舍大楼方向去。
余近也随大流的往宿舍走,途中还下意识朝教学楼方向看了一眼。
那边有学生会的人在站岗。不出意外的话,杨宇涵现在应该还在那边。但此刻已经发生了的意外是:就在三分钟前,杨宇涵还真就跑到校外去找余近了。
余近也没细看人到底还在不在那,就继续在人群里走着,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不仅是因为别的学生因为要入宿,都带着一堆东西,只有余近两手空空,出了身上背着的单肩包和篮球,其他什么也没拿;更因为余近一米八七的身高实在太耀眼了,再加上他好看的面孔,余近所在之处,瞬间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
余近所经之处,周围的人群也变得像被风吹皱的一池潭水,泛起热议的波澜。
一部分议论声就很快在余近的耳边触礁:
“哇,好帅的男生啊!他仿佛就是在前世跟我走散的情人呀!”
“得了吧,即便人家是哪位下凡游历的男神,就你也配跟人家有什么前尘往事?”
“就是啊,自恋狂!”另一个其貌不扬的女生附和道,“帅哥资源明明是大家共享的,你休想吃独食。”
“哎呀,我想想还不行吗?话说他会不会就是学姐们在新生群里提到的,那个传说中很难遇上的校草啊!”
“不知道!不过这么帅的男神,应该就是他了。”
另一群也听到了些风吹草动的女生:
“校草!校草出现了?”
“哪呢?哪呢?校草在哪儿呢?”
“好像在说那边那个男生,哇,真的好帅啊!”
“他们搞错了吧,那是高二的余近男神!不是路校草。”
“就是啊!校草去年才上初三,应该还没那么高。而且他都因病休学一年啦,都不一定会回来。”
又一个女生话锋一转,“咦?你们还不知道吗?路校草虽然一年没来上学了,但他上学期不仅参加了中考,还以优异的成绩考中区状元了呢。”
“天呐!路校草这么优秀呢!”
“还不止这些呢。我还听说啊,路校草暑假的时候,通过了高一跳级考试,他这学期就要回校直接读高二了呢。”
“这还是什么校草啊?这明明就是个魔鬼吧!别人休学一年,咸鱼难再翻身;校草休学一年,鲤鱼一跃过龙门啊!”
余近觉得这句话完全道出了他的心声!
休学一年就自学成才,考上区中考状元,高中还跳级上高二!这样彪悍的人生哪只堪比母猪上树,简直是骑母猪上天了好吧!
余近突然想起他老娘常说的十七字真言——做人不能太攀比,认真较劲只会气死自己!
校园八卦向来不是损别人,就是虐自己!罢了,他还是干活去吧!
余近又穿过大半个校园,来到了学校另一边的操场大门前,找到了那个在人群中落单的屎黄色行李箱。
他过去提上行李箱,然后继续往宿舍大楼的方向走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还在不断涌入校园。一路随行的是学生们的嬉笑声,和树梢上此起彼伏的蝉鸣,这是夏天最青睐的校园交响曲,也给沉寂了近半个夏天的校园带来了最甜美的问候。
校园里年迈的老建筑、小广场上的升旗台、科学楼前的喷泉、礼堂里还垂着幕布的舞台、以及已经一整个暑假没开过灶的空旷食堂……它们仿佛都在期待着开学典礼的到来,等待青春的光芒令它们重新焕发光彩。
回到校园的学生们,似乎也一进校门,就接收到这来自校园的满怀期待的心意,纷纷报以最自由的吵闹声和最无忧无虑的笑容,回应这份热切的等待。
此时,午后的阳光洒入校园。被树叶筛成的细碎光斑在树荫下落了一地。
余近漫步于树荫之下,看着光斑像成群的金鱼一样,漫无目的的从同学们的肩膀上游过,从各形各色的行李箱上游过,也从他心底最纯白无暇的那块地方游过……却不知将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最刻骨铭心的一段时光,已经缓缓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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