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蛊师

是夜,一驾马车离开营地疾驰而去。今日立秋,暑气未褪,景煦让人往马车里放了一盆冰,怕宓安热着。

“哪里来的冰?”

“都护府的。”景煦手里拿着把不知从哪顺来的扇子,隔着冰缓缓朝宓安扇着凉风。

宓安有些恍惚,前世景煦即便做了皇帝,夏日夜间也依然这样给他扇风,丝毫没把自己当九五之尊。有时宓安睡不安稳,他就慢慢哄着,不管多晚都要等宓安睡熟。

“你真是要将我宠坏了。”宓安思绪纷飞,飞回前世又落在当下,喃喃说道。

景煦一愣,宓安很少这般像撒娇一样和他讲话,良久才笑道:“宠你不是应该的?”

宓安瞥了他一眼:“这话回去跟我爹说吧。”

景煦揽过他,委屈道:“我岳父会不会不同意这门亲事啊?我能感觉到他有点烦我。”

宓安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不关你的事,只要是男的我想他都不会同意的。”

景煦:“……”

说得也是。

三十里路不远不近,暗卫算得精准,一柱香的时间便到了。马车还未停稳,就听到一个年轻的男声略带讥讽道:“果然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竟乘马车前来。”

景煦心说大半夜的徒步跑三十里那不是有病,但他懒得与此人多费口舌,便道:“阁下不妨有话直说。”

那人开门见山:“宓朗回在我手上,若要他活命,即刻退兵。”

景煦冷笑一声,出了马车,那人一见景煦便脸色一沉:“你是何人?”

马车里的宓安一愣,从门帘的缝隙中看了一眼来人,这人与景煦年岁相仿,穿着一身墨绿衣袍,应当就是那日他在树上看到的人。

景煦挑了挑眉:“是你送信给我,倒要问我是何人?”

来人冷声道:“让宓朗回的儿子与我说话。”

看来这人认识宓安,倒让景煦十分意外。

“我是宓朗回的儿婿。”景煦真诚道。

宓安隔着门帘翻了个白眼,起身出了马车。

“青疏。”那人见到宓安,笑了起来,“好久不见。”

宓安看着他的脸,一时觉得眼熟:“我与阁下似乎从未见过。”

“青疏也是你叫的?”景煦满是戾气。

那人看了景煦一眼,语焉不详:“我与青疏相识时,你还没出生。”

景煦正要骂他,宓安却先一步向他说道:“有事说事,少说废话。”

宓安在外人面前一向冷淡,甚少这样讲话,可见是对眼前这人十分厌烦。那人却不恼:“赫连修齐,我的名字。”

景煦冷笑:“有人问你吗?”

“昭王殿下,不必对在下这般警惕。”赫连修齐看向宓安,“青疏与我相识多年,我们本不必对立。”

景煦眸光一凛,想起了前世那个夏夜,宓安连连叫着的名字,那个像“萧起”又像“秀气”的音调,原来竟是“修齐”吗?

宓安却满头雾水,习惯性看向景煦,却见这人脸色阴沉,杀意骤现。

“景……”

话未出口,景煦已经出了手,长剑破空,招招致命。

赫连修齐虽然武功不弱,但在景煦面前还是稍落下风,只能勉强接招,突然,他挡开景煦一剑,冲宓安喊道:“青疏,帮我!”

景煦冷笑着嘲讽道:“帮你?你发癔症呢?”

刹那间,一柄簿如宣纸的软剑挡开了他的长剑,与此同时,宓安轻巧地落在了赫连修齐身旁。

景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阿宓?”

宓安看着景煦,二人眼神一对便知彼此心意,景煦了然,戏瘾大发:“你竟然为了他对我出手!?”

宓安垂眸,淡声道:“我爹在他手里,昭王殿下莫要轻举妄动。”

赫连修齐低声笑了起来:“昭王殿下,你在青疏心里的份量似乎不过如此。”

“你也少说废话。”宓安对他也没有好脾气,“我爹呢?”

赫连修齐笑道:“一见面我就说过了,昭王殿下退兵,我让你二人父子团聚。”

景煦道:“做梦。”

宓安运转内力,压□□内的燥热,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什么赫连修齐要在里浪费时间。

在景煦和他的眼皮底下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他下蛊,有点本事。不过自从见过翠华村那两具尸体后,宓安便一直在研究蛊术,他自小学医学毒,对这些事格外有天赋,现下虽然还不会养蛊祛蛊,压制一下却是不在话下的。

前世宓朗回怕是栽在这上头。

赫连修齐摇了摇头,声音变得有些阴柔,他轻声道:“那么青疏,替我杀了他吧。”

景煦还是那句话:“你发癔症呢?”

宓安冷笑:“确实发癔症。”

说话间,二人同时出剑向赫连修齐攻去,后者一愣,仰身避开,不可思议地看了宓安一眼,转身硬抗了景煦一剑,飞身向山下逃去了。

赫连修齐武功稍逊,轻功倒是登峰造极,眨眼间就没了身影。

宓安看着他消失在山脚,倒是出神良久。

景煦咬牙切齿地只给了赫连修齐一个眼神,转身看见宓安竟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出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自己上了马车。

宓安这才回过神,跟了上去,好笑道:“又发什么脾气?”

景煦不理他,委屈巴巴地坐在马车角落里碎碎念,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控诉宓安:“你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我不值得你信任吗?我……”

宓安哭笑不得地捂住了他的嘴,说道:“我不认识他,也没有什么事瞒你。”瞒你的都是些小事,比如重生,比如刚刚中了个蛊。

景煦被他捂着嘴,口齿模糊着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宓安放下手,凑近亲了亲他的薄唇,“方才震疼你了没?”

景煦“不疼”两个字都要说出口了,一张嘴就拐了个弯:“疼。”

宓安知道他不疼,但还是哄道:“我揉揉。”

景煦握住他的手,把人揽进了怀里,宓安觉得他有话没说,抬头问道:“有心事?”

景煦把宓安的头按进怀里,口是心非:“没有。”

他总想问问那不知是萧起还是修齐的人到底是谁,可宓安已经说了不知,追问不休倒显得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阿宓。”

“嗯?”

景煦一只手抬起宓安的下巴,低头将他的惊呼吞了下去。两人的唇细细碾磨,景煦熟练地勾起宓安的舌头,声音几乎淹没在水声中:“好软。”

宓安按住他四处游走的手:“这里是马车上。”

景煦按着宓安的头重新吻下去,来势汹汹让宓安招架不住。许久许久,景煦才大发慈悲给了他一些喘息的时间,没等人缓过神瞪过来,又再次堵住了即将骂他的嘴。

不知亲了多久,马车外的暗卫都被这暧昧的水声惊得不知所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面红耳赤地逼自己装聋。

“你没完了……”宓安气喘吁吁,瘫软在景煦怀里。

景煦不知自己是委屈还是什么,总之心里有些不痛快,但现在将宓安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一通,那点不痛快顿时灰飞烟灭了。

“十二,回营。”景煦心情大好,将宓安抱坐在自己腿上。

宓安给了他一巴掌,凶道:“你发什么疯?”

景煦眨眨眼,无辜道:“亲自己娘子怎么了?不给亲?”

宓安懒得看他装傻,靠在他身上给自己把了把脉,顿时一愣。他本以为活人中蛊靠把脉是看不出异常的……虽然微乎其微,但他此时的脉象确确实实与常人有异。

宓安抓起景煦的手,细细把脉后依然看不出异常。

为何如此?难道前世对景煦下蛊的是比赫连修齐更厉害的蛊师?

不对。

赫连修齐方才让他对景煦出手时十分自信,他身上的蛊是可以控制活人的。既然能控制活人,何必多此一举将人杀死再控制尸体?

前世景煦身上的蛊、翠华村两具尸体身上的蛊、此时此刻他身上的蛊、北夷的鬼兵、赫连修齐,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宓安不自觉地摩挲着景煦的手指,出神良久。

“阿宓?”景煦轻声唤他,“到了。”

宓安回过神,天已经亮了,他脑子乱得很,现在才觉出困意,便侧身搂住了景煦的脖子:“抱我回去。”

景煦自然乐意,笑着亲了他一下,抱着人回了王帐。

宓安睡醒已是午时,景煦正在处理河州的折子。北夷自知势弱,愿将王城迁远一百里,再不进犯。

“这算什么,韬光养晦?”宓安可不信北夷王能老老实实的。

景煦笑道:“不怕他们。饿了吗?”

“有一点。”

景煦让人送饭菜进来,看了宓安好几眼,说道:“阿宓,细作找到了。”

宓安一愣:“这就找到了?”

景煦将折子递给他:“北夷人为表诚意把他卖了,王瓒自己认了。”

宓安翻着折子,看见王瓒将布防图给了北夷人,面无波澜,景煦继续说道:“但他是奉命而为,其实称不上‘细作’。”

“景陆真是蠢货。”宓安直呼皇帝大名,言辞讥讽,“所以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我爹会死在赫连修齐手里。”

景煦却疑惑:“赫连修齐弱的很,他能杀得了我岳父?”

宓安沉默不语,前世宓朗回应当也中了蛊,战报中提到的满地断肢残骸,恐怕都是自相残杀的结果。如果他不懂压制蛊毒,他和景煦怕是也会落得这般下场。

好在他还有机会重来,立秋了,宓朗回还活着。

宓安拉过景煦的手,又仔仔细细把起了脉。景煦的脉象从无异常,是今世还没中蛊吗?夜里赫连修齐为何只给他一个人下了蛊,若是因为景陆而顾忌景煦,又为何对他下达杀死景煦的指令?

宓安一个头两个大,本就因睡得晚精神不济,现在更是头疼了。

景煦看着宓安,心里那个念头又在蠢蠢欲动。他从来没把前世的宓安和眼前宓安当作两个人看待,只是……

只是那些不论风霜雨雪还是风花雪月的过往,只有他一人记得,未免寂寞了些。

-

北夷暂时不会动作,景煦交待给马天川一些事务便和宓安回了京城。河州之行从小暑到立秋,待他们回京应当已是处暑了。

大军先行,副将们一同回京复命,景煦和宓安倒是不急了,二人带着暗卫一路玩玩走走,天色渐晚便随意找了家客栈留宿。

“过两日就是中元了。”宓安靠在景煦身上闭目养神,“去放两盏河灯吧。”

景煦应了一声,宓安想起了什么,问道:“说起来,什么时候京中中元节时兴放荷叶灯了?”

中元节放河灯是自古流传的习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京城中的贵族子弟不放纸灯,改摘了真荷叶燃烛其中,放起了“荷灯”。普通百姓不懂权贵风潮,也纷纷跟随效仿起来,于是每年中元护城河里“河灯”与“荷灯”并行长流,倒也成了风景。

景煦闻言笑了下:“荷叶灯放了有十几年了吧。”

宓安想了想,说道:“我初到京城那几年,似乎还没见过荷叶灯。”

景煦搂住他的腰,说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第一个放荷叶灯的正是你夫君。”

“嗯?”

“儿时偷溜出宫,没带银子,见别人都放河灯,我只好自己折了枝荷叶,又去庙里拿了蜡烛。”景煦笑着亲了宓安一口,“后来就不知怎的,京中世家子弟全都放起了荷叶灯。”

宓安笑道:“许是对昭王殿下心生敬仰,上赶着奉承来了。”

“那时我才多大。”景煦道,“回去还被老东西罚跪了半天。”

宓安心疼地摸摸他的脸:“你竟那么小就敢偷溜出宫了,我记得你儿时很是稳重。”就是不知道为何越长大越孩子气了。

景煦笑道:“宫中多龃龉,母后又不在了,我稳重都是装出来的。”

他将宓安抱坐在腿上,继续说道:“那时我多日不见你进宫,听王顺说你多病,又听说中元节鬼门大开,要放河灯为百鬼指引道路,它们离开了你就不会生病了。”

宓安搂着他的脖子,无奈道:“小时候跟你说话你都爱搭不理的,我以为你很讨厌我。竟然偷偷跑出宫替我放河灯。”

“当然要假装讨厌你,我与宓将军的独子过从甚密,老东西岂不是要起疑心?”

“怎么后来不装了?”

景煦笑着亲了他一口:“装不下去了,太喜欢你了。”

宓安脸一红,景煦就爱看宓安这副样子,明明平时嘴上从不服输,被亲一下却要脸红害羞。于是他低头轻轻咬了咬宓安的下唇,又深深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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