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凉意爬上宓安的后背,他一瞬间明白了景煦的意思,一把将牌位上的红布拉了下来。
那牌位像一座华丽的墓碑,静静立在宓安眼前,上面寥寥几字几乎灼伤了宓安的眼睛。
“祝澜之神位。”宓安一字一顿喃喃念出,没有前缀,没有敬称,熟悉的名字让宓安有些头晕目眩,所有事仿佛都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为什么他身上的蛊毒从小种下,为什么北夷人伪造的玉佩没有划痕,为什么前世宓朗回惨死沙场。
宓安记忆里那个已经模糊了样貌的老人,突然更加看不清了。
“阿宓?”景煦扳过宓安的身子,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阿宓,回神。”
宓安眨了眨眼,睫毛轻扫了两下景煦的手心,要笑不笑地扯起嘴角:“景煦,是我害了你。”
景煦“啧”了一声:“不许胡说。”
宓安不知想哭还是想笑,自顾自说道:“我体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五岁那年,是师父远游路过将军府,说与我有缘,医好了我。”
“也是师父不眠不休彻底调理好了我的身子。”
“那些年是他偷偷带我出府,教我医术,教我毒术,教我武功。”
“也是他说,‘昭王殿下是个好孩子,青疏可以同他交个朋友’。”
景煦的手心好像沾上了水渍,他将宓安抱进怀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宓安紧紧抓着景煦的衣裳,几乎喘不上气:“会不会,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你?”
“不关你的事。”景煦捧住宓安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认真道,“别难过,阿宓,我还在这里。”
宓安看向他的眼睛,静默半晌,上前一步亲了他一下。
景煦愣住:“这是做什么……”
宓安垂下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笑了起来:“你还活着。”
景煦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让宓安感受这里强劲有力的跳动:“活的好好的。”
“好。”宓安点点头,重新打起精神,“不管是不是我师父,先找到他,然后……”
他拿起那个刻着繁琐花纹和他师父名字的墓碑,笑道:“杀了他。”
景煦看着眼下还挂着泪珠,却笑着说出这种话的宓安,不由心头一动,抬手拂去他的眼泪:“坏了,阿宓好看的过头了。”
宓安瞥了他一眼,随手将牌位放了回去,一边打量着这间祠堂,一边缓步走到了放牌位的架子后方。
这里比皇宫里的祠堂还要大上一倍,景煦跟在宓安身后,好奇道:“这村子难道历史格外悠久,有这么多祖先要供奉?”
宓安想说他师父见多识广,从前常同他讲一些鲜为人知的风土人情,他从未听师父提起过这里,但想到那个牌位,说不定祝澜是有意不对他提的。
见宓安情绪又低沉下来,景煦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揉捏了两下,哄道:“若是难过,不如打我几下出出气?”
宓安哭笑不得地反握住景煦:“打你做什么?你真是……从来都不会哄人。”
景煦认真道:“会哄你就够了,阿宓想我怎么哄,我现在学。”
宓安懒得和他斗嘴,继续去看那些墓碑,景煦乖乖跟上,安静地盯着他看。
转了许久,宓安抬手飞出一块玉石,将第三排的一块牌位打了下去。
“坎字位。”宓安脸色低沉,“从前我师父布阵总喜欢将阵眼放在这。”
他按下那块牌位下的机关,旁边的墙壁缓缓震动,竟露出了一道暗门。
宓安满心怒气,抬脚就往门里走,被景煦一把揽住腰抱了回来,他皱着眉转头,景煦却凑近亲了他一口:“谁允许你走前面了。”
“别闹。”宓安推开他,“你又不懂阵法,乖乖跟着。”
景煦“哦”了一声,扯住了宓安的袖子,宓安看了他一眼,警告道:“若有危险,不许挡在我前面。”
“阿宓觉得我会听吗?”景煦笑着推推宓安,“走吧。”
宓安拿他没办法,只好将那只装了银针的镯子又戴在了手上,免得景煦又要胡来。
不得不说宓安实在是太了解景煦了,走进密道不到一丈,狭窄的空间里突然射出几只飞镖,原本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人用力将他拉到怀里,抱着他转过了身。眼见飞镖就要扎在景煦身上,宓安抬手飞出一把银针,软针顶在飞镖上,弯出一个危险的弧度,刹那间竟以柔克刚,将所有的飞镖都挡了回去。
暗器叮叮当当地落地,宓安面色不善地抬头看向景煦,后者心虚地挪开目光,先他一步开口道:“我回去跟阿宓学暗器。”
其实暗器景煦也使得很熟练,只是没有宓安这么精通罢了,加上方才飞镖距离太近,他身体比脑子更快,本能地先护住了宓安。
“景煦,以身护主是暗卫的本能,你是皇子,不该这样。”重生后宓安几乎没对他生过气,这次却是真的被气的不轻,语气都硬了起来,“况且我并不是不懂武功的书生文人,你不必次次都以自己为代价护着我。”
景煦笑了下,对宓安的话充耳不闻:“阿宓没事就好。”
“景长昱!”宓安难得吼他,“你能不能别气我了?”
景煦收了笑:“我做不到。”
漆□□仄的密道里,安静得两人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宓安一直知道,他们即使互通心意,景煦也总会不安,他对景煦心有愧疚,景煦对他又何尝不是。
“景煦。”宓安放缓声音,慢慢道,“你总让我不要对你愧疚,这话怎么不对你自己说?”
景煦摇摇头:“我不是因为愧疚才护着你。”
“我知道。”宓安叹了口气,“只是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愧疚。”
他抱住景煦的腰,语气像撒娇,又带着温柔的威胁:“这样下去,我也会次次挡在你前面,瞒着你独自去死,到时候你就烧了我,随便找片水撒了……”
“阿宓。”景煦揽着宓安腰的手骤然用力,冷声道,“不许胡说。”
“我没有胡说。”宓安十分冷静,“前世你瞒着我引蛊,到死我都不知道。景长昱,我好恨你。”
景煦抱紧了他,宓安继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引火自戕吗?我想,若是黄泉路上碰了面,让你看看我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样子,你一定心疼死了。”
“好可惜,你没看到。”宓安抬起头和景煦对视,抬手指着自己的右脸,“这里被火燎得血肉模糊的时候,我还没有断气。”
景煦呼吸渐重,心疼和害怕一左一右拉扯着,扯得他手都在抖,宓安语气无波,问道:“心疼我吗?景煦。”
“你说呢。”景煦恶狠狠地堵住宓安不断惹他心疼的嘴,泄愤似的想咬一口,却又担心他疼,只敢重重碾了又碾。宓安在亲吻的间隙中还能抽空再激他几句:“我这么好看的脸,被烧得没有一块好肉,全是因为你自作主张。”
景煦闭了闭眼,不敢想他死后宓安到底在大火中受了多久的罪,现在只能更紧地抱着怀里的人,颤声道:“我知错了。”
“那日在占星台,你就说过你知错了。”宓安完全不信他的话,指了指地上的暗器,“这就是你说的知错?”
景煦笑了声:“你知道我的,就算现在答应了,下次我还是会挡在你前面,不过我保证,绝对不会再让自己涉险。”
宓安低下头,“嗯”了一声,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密道深处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宓安突然轻声说道:“对不起。”
景煦停下脚步,一把将宓安拉进了怀里,咬牙切齿道:“你今天是铁了心想气死我?”
“不是……”宓安方才气上头了,现在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不该对景煦说这么重的话,“我不是故意气你的,我只是……担心你。”
景煦从来不会觉得宓安有错,他将宓安放在第一位好像已经成了习惯,现下也知道宓安只是不想他受伤,才故意说那些话,好让他明白,他如果出事,宓安会把自己折腾得惨烈百倍。
只是,虽然那些话是宓安故意激他的,但前世宓安生生在大火中死去却不是假的,以至于景煦心生畏惧,不由轻轻抚上宓安的脸,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
宓安将手覆在景煦手上:“骗你的,烟比火来得快,我不疼的。”
景煦轻声叹了口气,牵着宓安继续向前走去,一步一步稳稳落在该落的地方,宓安奇怪道:“你能看懂这些机关?”
景煦闷头走路:“看不懂,但你从进来开始,每一步落的地方是十七步一个循环,我记住了。”
宓安不禁感叹,不愧是善用剑的人,记性竟然这么好,他自己都记不住位置,每一步都是看着机关阵法现推算的,更别提拐弯处还要按奇偶决定进退,景煦竟然一步不错,带着他走完了这条密道。
密道尽头还是一扇石门,门太厚重,听不到另一边的声音,景煦让宓安站到一边,自己上前摸到了机关,正想按下去,突然想起来方才宓安为什么生气,于是转头解释道:“这个不算。”
宓安已经将腰间的软剑抽了出来,闻言瞥了景煦一眼:“小心些。”
石门缓缓开启,景煦也侧身站到了一旁,两人防备着等了许久,确定无事才探出身子,走了出去。
门那边是一片山清水秀,宓安回头看去,这扇门隐藏在山壁之上,又被茂盛的草木遮住了大半,很不起眼。
“阿宓。”景煦叫了一声,宓安见他已经站到了峭壁上,皱眉道:“上去做什么?”
“你上来看。”
宓安将软剑收回,提气借力飞身上去,轻盈落在了景煦身边,景煦指着上头一块晶莹的石头:“我在底下瞧着这里在发光,上来看看。阿宓能不能把它拿下来?”
那块石头突兀地镶嵌在崖壁上,细看十分显眼,山壁实在陡峭,两人落脚的地方离石头还有段距离,景煦轻功比宓安稍逊,又答应了他绝不冒险,于是将人喊了上来。
宓安笑了下,满意地拍了拍景煦的肩:“这样才乖。”
景煦弯着眼睛看他,语气却不像面色这么和煦:“阿宓如果强行用轻功上去的话,我会打你屁股的。”
宓安“哼”了一声,抬手飞出几根银针,直接嵌进了石头里,银针尾端的金线连着他的镯子,宓安扯住金线,将那块石头拉了下来。
景煦伸手接住,奇怪道:“怎么拿下来就变成普通石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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