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宓安天还没亮就出了门,翻墙进了府衙。
他记得前世景煦刚死尸体就已经开始腐烂,应该是蛊虫正在蚕食养分,不过半柱香的时辰,蛊虫就几乎要破膛而出,为防蛊虫毁坏尸体,也是怕没了宿体蛊虫会肆无忌惮,宓安干脆放了一把火。
寝殿、景煦的尸体、宓安,付之一炬。
此时眼前的尸体如宓安所料,果然已经出现了腐烂的迹象,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把这里烧了的时候,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
宓安心里猛地一跳,屏息凝神,不敢动作。
半晌,见那尸体只是睁着眼睛,没有其他反应,宓安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宓安很清楚前世景煦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静了静神,宓安轻轻搭上了尸体的脉。
果然……
在尸体脉搏的位置,还有一只很小的蛊虫,正在一跳一跳地模仿脉搏跳动。那只大蛊虫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这只小的才是罪魁祸首。
宓安突然觉得好笑,到底是脉搏跳动还是皮下其他东西跳动,别说是他了,街上随便找个赤脚大夫都能看得出来。
南疆自大,信仰巫医,向来瞧不起中原医术,才想出了这么愚蠢的法子,想要控制景煦的尸体,为南疆谋取好处。
但谁都没想到,宓安竟然会一把大火烧的什么都不剩,包括他自己。
宓安一时身心俱疲,蹲在了地上。
诡计虽然愚蠢,但蛊虫确实刁钻,前世景煦和他竟然都没有防住。
客栈里,趁天没亮大家睡得熟来爬宓安床的景煦正黑着脸问暗卫为什么一问三不知。
暗卫单膝跪地,自责道:“主子,兄弟们都没看到宓公子出门。”
景煦也知道,宓安要是想悄无声息地离开,连他都不一定能察觉。
“今天起这么早?”宓安回来见一群人都在一楼,又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桌子,奇怪道,“饭呢?”
暗卫本能地回道:“还、还没做。”
宓安更奇怪了:“饭没好你们都聚在这干什么?喝西北风?”
景煦看到宓安就愣住了。平日里宓安最喜欢穿一身白,飘逸得像仙人下凡一般,步步生莲。偶尔杀人的时候血溅在他身上,仿佛红梅映雪,煞是好看。外出时为了方便,宓安便换了和景煦一样的圆领箭袖,但还是特地让人做了白色提花的。
景煦早就习惯了宓安清清雅雅、干干净净的,而今天,宓安竟穿了一身玄色。本就纤瘦的人被衬得不盈一握,本就白皙的皮肤仿佛又白了两分,像在发光。
景煦猛地转过身,捂住了脸。
宓安:“?”
前世他和宓安第一次……那天宓安穿的好像就是玄色的丞相官服,虽然那时他是带着目的骗宓安上床的……
那次宓安反抗了吗?拒绝了吗?景煦努力回忆细节,但当时他的注意力不在宓安脸上,全在另一处,记忆实在模糊,竟完全想不起当日宓安是何表情了。
“他在干什么?”宓安就近拉住一个暗卫,“你们为什么都聚在这?”
“回公子,主子发现您不见了,喊我们出来问您的去向。”
宓安问道:“天还没亮,你怎么发现我不在的?你又来我屋里干什么?”
景煦背对着他,闷声道:“我……我来叫你吃饭。”
“饭呢?”
“还没做……”
宓安深深地呼了口气:“滚。”
景煦麻利地滚了。
早膳时,景煦小心翼翼地偷瞄宓安,后者一直在专心吃饭,见他偷看,放下碗筷问道:“你有事?”
景煦扒着碗里的饭,小心问道:“阿宓去哪里了?”
“府衙。”宓安又换回了白衣,早上验尸时穿的那身是从景煦屋里拿的,从府衙回来就被他团成一团丢掉了。
“那身衣裳我扔了。”宓安说道,“你早上在做什么春梦?我去拿了衣裳你没察觉?”
景煦讪讪:“阿宓怎么知道我在做春梦?”
宓安:“……”
他就不该问,这个精虫上脑的男人。
景煦尴尬地干咳一声,小声道:“其实察觉了,但发现是你我就没设防,还以为阿宓是来爬我的床的,我等了好久。”
宓安生硬地转开话头,把今早验尸的发现讲了一下,景煦听后若有所思,问道:“阿宓先前说见过类似的尸体,那具尸体阿宓也把过脉吗?”
宓安摇摇头:“已经死透了,还把什么脉。”
“如果是一样的蛊虫,为什么阿宓见过的那具尸体没有睁眼呢……”
听他对自己的尸体一口一个“那具尸体”,宓安浑身发毛,打断道:“许是那个人内力深厚,对蛊虫有所克制。”
景煦点点头:“有道理,我的内力至阳,寻常蛊虫就奈何不了我。”
宓安心道,原来是这样。至阳的内力抑制了蛊虫的控制,但挡不住蛊毒的侵蚀,所以其实即便景煦身死,他的尸体对南疆蛊师来说也毫无价值。
只是不知道那小蛊虫是不是和大蛊虫一样,挑出来杀死就行。他承认他前世放火多少有点生景煦气的意思……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
“对了阿宓,从尸体里取出来的那两只蛊虫死了。”景煦见宓安已经不动筷子了,才开口说道。
宓安点点头:“看来只是普通蛊虫,没有养分就活不了了。”
“两只小蛊虫我也取出来了,回来的时候给一个暗卫了。”宓安看向吃饭的暗卫们,“你一会儿去问问我给谁了,我看他们都长得一样。”
说完又嫌弃道:“太臭了。”
景煦笑道:“给十一了。”
“你怎么知道?”
景煦指了指十一:“他没吃下饭。”
宓安:“……”
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阿宓,你方才说小蛊虫才是蚕食和控制尸体的罪魁祸首。它这么危险你怎么能自己动手取出来?”景煦皱着眉头,“下次让我去。”
宓安无奈道:“我心里有数。”
景煦不听:“总之你不许碰危险的东西。”
宓安向来懒得和他争辩,总归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他继续做危险的事,景煦继续说他罢了。
蛊虫的事宓安也只知皮毛,索性还是带回去找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国师看看。
说起国师,前世景煦病重的时候他好像出现过,对宓安说了句什么,但宓安当时悲痛欲绝精神恍惚,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后来他就再也没见过国师了。
宓安靠着墙,有一下没一下地薅着树叶,静静地出神。
那天国师到底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真的是因为他太过悲痛,还是因为国师做了什么?
“阿宓?”景煦叫了一声,唤回了宓安的思绪。
“嗯?”
“今日去见当地官员,解决了赈灾银咱们就回去。”景煦见宓安心不在焉,心疼道,“这种脏东西交给国师,你别操心了。”
宓安敷衍地点头,继续出神想蛊虫的事。
景煦知道说他也没用,干脆拉着人上了马车,不管不顾地往宓安腿上一躺,闭着眼道:“还有三十里才到灾区,阿宓也睡会儿。”
宓安极为熟练地给了他一巴掌,也闭目养神了。
黄河水患困扰了历朝历代的帝王,天不佑百姓,做皇帝的也只能做些亡羊补牢的事。赈灾银子杯水车薪是常有的,只是这次拨了整整五十万两,灾民竟还是居无定所,实在蹊跷。
听闻景煦与宓安已经进城,当地知县张德清提着裤子拎着腰带匆匆赶来迎接,见着两人像见到故去多年的亲爹一般,跪地哭道:“下官参见殿下!”
宓安被吓了一跳,景煦哭笑不得,道:“张大人请起,何必如此着急,好歹将衣裳穿好。”
张德清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系好腰带,擦了擦眼泪,道:“殿下来了,百姓就有救了。下官无能……”
张德清环顾被大水冲垮的房屋,不禁悲从中来,哽咽道:“下官无能啊!”
宓安见他如此,心里也不是滋味,如此看来,赈灾钱款定是已经被吃的所剩无几。
一行人到了县衙,张德清带着师爷跪在景煦面前,道:“殿下,请殿下为荣城百姓做主啊!”
“张大人快起来,坐下慢慢说。”宓安伸手扶起张德清,“殿下既然来了,您放宽心吧。”
“多谢少师。”张德清坐在下位,接过师爷手里的账本递给景煦,“殿下请看,上月朝廷拨款五十万两用于荣城赈灾,可真到下官手里的,却不足五万两。”
“四万七千两,算上城中富商的善款,也不过六万两出头。”景煦看着账册,想起前世处决贪官后抄家的时候,当时仅一人家里,便搜出百万两现银。
那些银子,就是这无数百姓的命。
“殿下,上头知府送来四万两现银,却让下官在账册上记录五十万两。各城各县的过路费,通关费,劳务费,还有这听都没听过的费用,全从这五十万两里出。从京城到荣城,五十万两,就只剩这些了。”张德清实在坐不住,站起来道,“账册看似合理,款项总数也是五十万两没错,但、但不是这样的啊!”
张德清拿过账册,翻了又翻:“半年前朝廷拨过十万两,到下官手里,只剩下三千两!”
“殿下,三千两!”张德清红着眼,“三千两,连百姓的吃食都供不起!”
宓安看着张德清的裤腿,两三块补丁异常显眼。因为出门匆忙,这位知县的衣裳一直没有穿好,腰带也是刚刚边走边系的,现在已经松松垮垮了。
“查账的人呢?私设支出名目,为何不上报?”景煦问道。
“殿下有所不知,查账的也是上级知府的人,他们一丘之貉、沆瀣一气,根本不会细看账目!”张德清紧紧握着账本,“下官无能,每每差人进京,那老……那位大人都会把人拦下,甚至用下官家中老母威胁……”
张德清又跪了下来:“求殿下救救荣城的百姓吧!”
“张大人别急,赈灾银已经在路上了,这次由暗卫亲自押送,约莫明日能到。”宓安扶起张德清,“您先去安抚百姓,殿下与我明日便去会会那一手遮天的知府。”
“多谢殿下,多谢少师。”张德清深深作揖,立刻带着师爷往灾区去,嘴里不住念叨着“有救了,有救了。”
“这位知县倒真是两袖清风。”景煦把手里的茶杯给宓安看,“青瓷茶杯,还破了好几个口。”
宓安笑道:“茶也不是什么好茶,赈灾银不到,想必他是自己填这个空了。”
景煦翻着账本,说道:“来之前还想着能不能先从当地富商手里抠点儿银子,没想到张德清已经问他们借了。”
他把账本递给宓安,一时有些感慨:“富商们慷慨解囊,张德清一笔一笔记下,这是打算灾情过后还钱呢。”
宓安看着账本,思绪飘回了前世景煦登基后,也是这样一次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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