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煦回来时眼睛朝天,手里还拎了两条鱼。
宓安学着他的语气阴阳怪气道:“昭王殿下不是去剿灭朝青了吗,怎么,朝青总部在河里呢?”
“看在你跟我道歉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你以后不许再找萧起。”景煦自说自话,把鱼交给影十七,让他趁新鲜烧出来。
宓安真是莫名其妙:“萧起到底是谁啊?”
“谁跟你道歉了?”
景煦犹犹豫豫,直接忽略后面一句,说道:“你以前说梦话一直叫萧起,还说不认识。”
宓安道:“我从来不说梦话。况且就算我说梦话,你怎么听到的?”
景煦避重就轻:“你在江南时没有青梅竹马吗?”
宓安真想抽他一顿:“我不是说了,我五岁就和父亲来京城了,有哪门子青梅竹马。”
要说“青梅竹马”,其实他和景煦才是。
“那朝青的主人是谁?”
绕来绕去又绕回了这个,宓安头疼地靠在榻上,心想早知道就不提这茬了。
片刻,宓安抬手扔出一块令牌,景煦接住,问道:“这是什么?”
“朝青主人的令牌。”宓安道,“这样的令牌天下只有两块,你拿着它随便找一家朝青名下的铺子,掌柜会给你安排好的。”
说起朝青,其实是宓安一手创立的。那时他正年少,正是骄傲轻狂的时候,又不知何处莫名传出他体弱多病不堪大用的传言,于是年轻气盛的宓安便赌气偏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
朝青的势力比之景煦的暗卫毫无不及,除了杀人的买卖,还有遍布大渊的商铺。大到酒楼钱庄,小到打铁卖菜,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的身影。
本来想着朝青成熟后可以成为景煦登基的助力,可谁知这人就算孤身一人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根本不需要他。
景煦登基后,内外整顿,第一个拿朝青开刀。宓安命朝青各自沉寂,各大商铺也关门歇业,只是那时宓安与景煦日渐生疏,没同他提过此事。
现在想来,宓安都觉得自己幼稚,当时做了两块令牌,就想等朝青名扬天下之时把其中一块随手丢给景煦,云淡风轻地来一句“送你”。可景煦并不需要他,他便也不愿多说。前世种种,真是万般磋磨,万般遗憾。
景煦看着手里的令牌,这令牌晶莹剔透,触手温热,微微泛着些桂花色,镂空雕刻了十分繁杂的花纹,正中间是一个“青”字。说是令牌,其实更像一块精致的玉佩挂饰
景煦轻轻抚摸令牌,一眼就认出了宓安的字,而这花纹,他似乎也在宓安的桌案上见过。
“怎么不告诉我呢……”景煦轻声问道,声音颤抖,带着一些不知名的愧疚。
宓安道:“你又没问。”
前世他命暗卫围剿朝青时就察觉到了,对方十分熟悉暗卫的招式,明明可以一战,却一直在刻意避让,实在奇怪。而那次围剿之后,势力庞大的朝青虽然并未折损,后来却默默隐匿沉寂下来。
景煦那时还以为他们在韬光养晦,但许多年过去,朝青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朝青之名,天下皆知,如此势力必定是多年来苦心经营、耗尽心力,却甘愿前功尽弃,一声不响地默默消失,原来竟是因为……
难怪前世他总隐约觉得有人暗中相助,难怪他想找的东西总是一帆风顺,难怪那时宓安总是深夜偷偷出宫,难怪影十三被朝青所救对方却只是劫走了银子……
难怪前世他说要动朝青,本就不愿意搭理他的宓安看起来更烦他了!
景煦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明知朝青或许并非敌人,却还是认为对方实力强大,若不能为他所用,必定会成隐患。
“对不起。”景煦喃喃道,声音微不可查,好像透过晶莹的令牌,向前世的宓安传去歉意。
“前世的宓安”此时正躺在榻上,心安理得地接受道歉,且并不打算告诉景煦,后来朝青名下的商铺钱庄只是换了个名字而已。情报生意虽然不做了,但钱还是要赚的。
“为什么有两块?”低沉不到一刻钟的景煦又抓到了奇怪的重点,“朝青的主人除了你还有谁?你那个‘挚友’?”
景煦的脑子里开始飞速回忆他们身边所有名字里有“朝”字的人,一时醋意横生。但活了两辈子,景煦都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一时又涌上一股被宓安当外人的委屈。
虽然认识了两辈子,也算是“老夫老妻”了,但宓安还是难以启齿这个名字的来历。
犹豫再三,宓安想着前世他们就是因为很多事不愿明说才惹出这么多隔阂,于是开口道:“景长昱,滚回去睡觉吧。”
宓安很少叫他的字,景煦听了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他的名和字都是母后取的,在他还未出生时就定好了。
“煦”意为温暖,“昱”意为明亮,先皇后深知宫墙内的阴暗,她希望自己的儿子一生温暖明亮,充满希望。他的封号“昭”,也是一样的意思。
而“朝”字何意,不必多言。
“怎么办,青疏。”景煦收起令牌,上榻坐在了宓安身边,“我今晚不想走了。”
宓安把被子蒙过头,他就知道这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男人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感动的要死要活,又要缠着他动手动脚满嘴胡话了。
“方才是谁说的今晚不回来了?赶紧滚。”
景煦挥手熄了蜡烛,连人带被子抱了满怀,笑道:“谁说的?我可没听到。阿宓,我的那块令牌呢?”
“什么你的,那是我的。”
“我不管,快给我。”
宓安露出半张脸,说道:“在我床头的暗格里,没带出来。”
“那你本来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景煦笑得压都压不住,总觉得每天都更喜欢宓安一点。
宓安哼了两声,又不好说给你干什么上辈子你根本就不需要我,只好说道:“本来打算看你表现。”
景煦抱他抱得更紧了,笑道:“我表现还不够好?阿宓真厉害,朝青这么大的势力阿宓一个人就能撑起来,太厉害了。”
“你方才还说朝青是破名字。”
“阿宓听错了。”景煦把被子拉下来,恨不得现在就将人抱住好好亲一通,“这个名字太好了,只有阿宓这么厉害这么聪明的人能想出这么好的名字。”
宓安忍不住笑了出来:“花言巧语,当年也是有我师父帮忙,朝青才能顺利发展起来。”
宓朗回常年征战在外,师父几乎成了宓安的另一个父亲,只是老人去的早,后来宓安还是孤身一人将朝青撑了起来。
景煦也钻进了被子,靠在宓安颈窝,深深吸了口气,宓安推开他,凶道:“不要趁机耍流氓!”
景煦继续把人抱紧,铁了心要耍流氓,两人闹了一会儿,景煦突然又问:“真的不认识萧起?”
宓安好笑:“你到底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你的梦话。”
宓安断然不信:“胡说八道。”
景煦见他真的不知,也不再问,窝在宓安怀里缓缓睡去了。宓安轻轻撩起景煦额前的碎发,心道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坦白自己也重生了呢?
夜已深,宓安沉睡间再次梦到了前世。
“萧起”这个名字,景煦似乎前世也提起过,只是他当真从未听闻,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景煦生在长安,长在长安,中原人生来豪气。宓安是苏州人,后来跟到长安任职的父亲长居此处,骨子里还是一派江南温润。
前生景煦登基以后,总爱找由头同宓安喝酒,就爱看他醉了以后红着脸的样子。再哄上几句,又能将美人抱入怀,任他摆布。
某年夏日,月明星稀。
景煦心情大好地倒着酒,偷看晕乎乎的宓安,等着人一头栽进自己怀里。
宓安抱着酒杯昏昏欲睡,嘴里咕哝着什么,景煦好奇,凑近了听,只听到几句“消气、对付”。
景煦反应了一会儿,又觉得宓安像是在说“秀气”,又像“萧起”。
景煦把宓安抱进怀里,招手叫来一个暗卫,让他去查宓安认不认识一个叫“萧起”的人。
“景煦……”宓安迷糊着,紧紧抓着景煦的衣领,不停说着“萧起”。
景煦皱着眉把人禁锢住,心想等他查出这个萧起是谁,一定暗中做掉他。
宓安不知这人心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弯,手下力道丝毫不松,把景煦华贵的衣裳抓出许多褶,一个劲念着“萧起”。
“景煦、景煦……萧起……”
宓安猛的惊醒,窗外天光破晓,景煦还窝在他怀里睡得香甜。
宓安揉了揉眼睛,心道原来“萧起”这个孽是前世种下的,但要他解释萧起是什么意思,实在是羞于启齿,于是宓安决定还是先不坦白重生的事了,免得景煦直接追问。
希望景煦永远听不懂姑苏方言。宓安心里如是说道。
昨晚的账本还没看完,不过已经没有继续看的必要了,这假账做的还不如前世宓安帮景煦做来糊弄先帝的那些严谨。
景煦醒来时,宓安正在泡茶,茶香混着花香煞是好闻。
看着宓安的手行云流水般在青玉茶具间游走,景煦爬起来巴巴问道:“是什么茶?”
宓安儿时就总跟着师父四处游历,看山看水。后来老人去世,留下了一本茶方。前世景煦每天都能喝到不同的茶,或泡或煮,皆出自宓安之手。后来二人关系尴尬,这茶景煦也是许多年不曾尝过了。
“荷露栀子。”宓安倒了一杯,“尝尝。”
景煦慢慢品着,这茶是栀子与龙井一起煮的,入口温润,栀子的花香丝毫没被龙井的茶香盖过去,反而相得益彰。
“阿宓的茶都好喝。”景煦真诚夸道,“荷露哪里来的?”
“今早让小九去采的。”
“他们几个倒是轻松,跟着你只用干这些清闲的活儿。”
宓安笑了一下,自己也倒了杯茶,说道:“非要跟着你天天打打杀杀才好?先吃饭吧,该去见见那位知府了。”
“昨日他就派人来请过了。”景煦还在喝茶,丝毫不急,“吃过午饭再去吧,让他再多急会儿。”
宓安笑他像小孩子。他们要来的消息被按下了,昨日一进城景煦就让人守住了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知府想必正在发愁贪来的这些银子往哪里藏呢。
知府果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还不到巳时已经派人来请了三趟,景煦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敷衍道:“少师体弱,不吃饭怎么行?况且晌午太阳这么大,让……你们知府叫什么来着?”
知府派来的人大热天的冷汗频频,拱手回道:“回殿下,我家大人名赵洪。”
景煦点点头,接上刚才的话:“让赵大人别急。”
那家仆也不敢再多话,只好又原路返回了。
宓安看了他一眼,说道:“还不到晌午,你已经喝了一壶了。”
景煦一愣,笑着摇摇头,打哑迷似的说道:“阿宓不明白,这么多年,我再也没喝过这样好喝的茶。”
宓安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现下他不打算坦白重生的事,装傻道:“喜欢喝这个明日还给你煮就是了。”
景煦道:“阿宓煮的我都喜欢,明日换个茶方也好。”
“说起来,那知府姓赵。”宓安问道,“不会与刑部尚书有亲戚吧?”
影十二的声音不知从何哪个犄角旮旯传来:“回公子。正是刑部尚书赵盼山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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