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指轻轻抖了一下,心想难怪有被火燎过的痕迹。
李怀远说话时特意放轻了“驸马”两个字,见她表情没什么异样,这才继续说:“这盒子应该是为了避免被大火焚烧,所以故意被埋起来的。”
是被谁埋的,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好在埋的不深,应该是想有意被人找到…再转交给你吧。”
盒子上刻着一个“稔”字。
之前打探过沈今禾在掖庭的过往,知道她和驸马交往甚密,李怀远想都不用想就明白过来这个字是什么意思。此刻看着她低头摩挲盒子上的那个字,他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在不高兴什么,总之就是十分不高兴。
一个破盒子有什么好看的,能有他好看?咳不是,能有他收藏的那些金玉盒子好看?还刻个“稔”,真是龌龊老男人的小把戏!
驸马作为有妇之夫也太不避嫌了些,沈今禾竟然还拜他为师,真是瞎了那双……算了,她既心悦自己,也不能算太瞎。
沈今禾只顾着解机关盒,哪知晓就一会儿的功夫,身旁的世子已经九曲十八弯地把自己归为“眼瞎”一类。
先生精通机关术,曾在掖庭时,私下教授过他们一些机关锁的解法,这盒子是她十三岁生日那天自己学着做的,做完了又觉得怪冷清的,便用刀刻了个“稔”字。私心想着,这一世既然没人把她放在心上,那就自己把自己放在心上,冷暖自知,也没什么不好的。
须臾,只听“咔哒”一声,盒子开了。
里面赫然躺着三样东西,一本书,一封信,还有一沓厚厚的书稿。
书自然就是从公主府湖里捞上来的那本,也是连接她和原世界的载体。想起原世,沈今禾只觉得呼吸一滞,万般情绪全都涌上心头。
她好不容易有了点亮光的眸子瞬间又暗了下去,李怀远都不知道该骂谁了,只见她颤颤巍巍地展开书信,一目十行地看完,紧接着脸“唰”一下子就白了。
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内容,总之她原本就毫无血气的唇色,这下愈发地失了色。
李怀远正气不打一处来,又听床榻上的人道:“世子,您可否……让我单独待一小会儿?”
顿时血气直往上涌,她竟敢赶他!她竟然敢赶他出去!
驸马的遗物就这么重要是吗?难道他杵在这里是能污染了那几张破纸不成?是谁冰天雪地里冒着手臂伤口开裂的风险把她抱回来的?没良心的东西……
他边往外走,边劝慰自己,罢了罢了,不能和病人一般计较,人生了病就是容易不正常,更何况是沈今禾那种原本就不大正常的人。
陵光见自家世子脸上笑嘻嘻地见了飞琼阁,又十分不嘻嘻地走了出来,急忙上前问道:“世子,是不是今禾的病情又加重了?”
李怀远把地上的积雪踩得咯吱咯吱作响,听罢头也不回道:“对,她死了。”
陵光:“……”
脚步声渐行渐远,沈今禾拢了拢搭在身上的披风,边将盒子里的东西尽数往外倒,边哆嗦着看向系统:“你在本书内,再再搜一次李怀远。”
系统虽觉得她蹦出来的这句话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做了。
几乎同一时间,此前他们看过的那两段话就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还是这两段啊,没什么变化。”系统道。
“你再仔细看……”沈今禾抬手将屏幕往下一拉,那多出来的两行字直让系统退了好几步。
系统大惊:“怎么会!这本书明明早就出版,不能更改的!”
沈今禾原来所在的世界,是一个穿书体系高度发达的时空,因此各项规定的执行也都十分严格与完善。
像这种完结已出版的书目,如果穿书者是被迫进来接受惩罚的,那就绝不允许更改剧情。
就比如说《酷吏》这本书里,有一种酷刑是要足足凌迟一千刀才能让人断气,如果犯了法的人穿进书里受罚,那他是没有办法要求行刑者一刀就把他砍死的,九百九十九刀也不行。
因为一旦他做出与原剧情不符的举动,系统就会自动发起矫正,迫使穿书者的行为轨迹保持原书的模样。
所以新加的那两句话让系统有点毛骨悚然,尽管从全文的主线剧情来看,那是一句无伤大雅的话……
原书中,在三皇子启程回都时,关于李怀远的剧情,到【李怀远道:“三皇子保重。”】这里就结束了。
可现在再去搜索,后面却明晃晃地加了一句:
【三皇子看向李怀远身后这个小仆从,只隐隐觉得此人非池中物,却未曾料想,这位就是日后名动天下的翰林女官。】
系统震惊之余,又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说起来…这个也不算更改,只是后面加了两句话而已,完全不影响主线剧情啊,难道是作者无聊到专门去勘误,重新加上一句无伤大雅的话?”
沈今禾沉默着不说话,垂下来的一绺发丝盖住了她的神色,她用指尖点了点那封信,难以言说地闭上了眼。
系统定睛去看,那是一封驸马的绝笔信,乍一看普普通通,可它越往下读屏幕抖动得就越厉害。
不待看完,就猛吸一口凉气,一脸不可思议道 :“这句话是驸马加上去的?!怎么可能……”
只因那封信里明明白白地写着:
……今禾,惟愿你莫怨我擅作主张,未曾与你商议便一意孤行,私写你的命谱。起初我并不知晓这本天书的用处,每每着墨于书上,不待墨迹干透,那字便已消失不见。
后幸得神女提点,方知需用指尖血书写才能留存,既是天书,想必我写上去的亦能实现。我自知此生愧于君父,忠孝难全,不愿再苟活于世,遂将一身志向托付与你。
我知你有鸿鹄之志,亦有文士之风,奈何书中惟余一处空白,写不得几笔便罢,昱自愧语之不精,只能为你添注一句,遥祝你终得一日拜谒翰林,化鲲成鹏。
系统张大了嘴巴,半晌都没能合上。
“你再往下看,还有更荒诞的。”一旁的沈今禾,显然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这操蛋的心情了。
“这、这、这……”看到后面的话,尽管系统没有头皮,可它还是觉得自己瘆得头皮发麻。那信上写道:
……神女不知从何而来,日初出时降临鄙院,半盏茶后又匆匆而去,只知其名,曰蒋菁媱。
“蒋、蒋菁媱?!”系统登时大叫道:“那不是你原世界那个姐姐吗?她也穿到了这本书里?!”
“我C了!我受不了了,这太魔幻了。”系统终于没忍住骂了句脏话,又是抓脑袋又是在锦被里打滚:“到底是谁疯了,谁疯了啊,是组织还是你那个姐姐,还是说,这一切只是驸马的一场梦而已!”
“你先冷静点。”沈今禾揉了揉眉心。
明明最一开始,遇到和穿书有关的事都是她咋咋呼呼,而系统每次都老父亲一般,又是劝慰又是出主意。
现在怎么反倒变成她淡定了。
沈今禾正色道:“你立即给穿书组织上报,就说蒋菁媱极有可能也进了这本书里,目前尚不明确她的目的是什么,让他们迅速将其召回。”
她又不是进来接受惩罚的,想必可以强制召回。
话音刚落,消息就已经发了出去。这次竟然没隔多久,那边就有了回信,而且还是高层回的。
“蒋小姐您好,我是穿书组织的总负责人,信件已收到。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召回该名嫌犯并依律处置,请保持联络畅通。另,嫌犯失踪多日,疑似已进入本书多年,请务必保持警惕。”
“此外,很遗憾地通知您,在您未达成【任务100%完成】之前,系统尚未研发出可让您回归的方法,为保证您的安全,请尽快完成剩余任务。”
说了一大堆,等于什么都没说。
系统又是无奈又是愤慨:“你自己不睁开眼看看吗,特么的,什么破任务啊!你们轻飘飘一句刺杀就完事了,怎么书中的人就不是人了?人家不是娘生爹养的?高贵什么啊我C!”
这世间,本就有人喜欢站在高山之巅俯瞰蝼蚁,熟不知芸芸众生,皆是蝼蚁。天外自然还有天,人也好,别的什么也罢,都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才好。
沈今禾让系统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这次是群发给所有渠道,总系统,组织高层,包括警方。言明既然确定了她被困在此处十八年是被人害的,那就请正面答复对当事人的补偿措施是什么。
过了几天,穿书组织在重重压力之下,终于给出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对于您的遭遇我们深感抱歉,现做出如下补偿:在不违反法律及组织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将无条件许您三个诺言。”
系统啪啪打字:“更换任务。”
“抱歉,无法更换。”
“那修改人物设定,将李怀远改成即将行刑的死刑犯?”
“抱歉,无法修改。”
此时正在书房协理公文的李怀远:“阿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系统欲怒摔屏幕,复一想,这屏幕本就是和自己融为一体的,摔了它不就是摔自己吗,于是又恼怒地叹了口气。
缓了这几天,沈今禾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沉吟道:“其实蒋菁媱来书里,反倒是个好事情。”
系统大概明白她想说什么,接道:“也对,她要是还在原世界,指不定还能干出什么事来,毕竟那边是一个高于这里的维度,她之前都能切断连接你和原世界的载体,说明本事不小。”
可这里不一样,这儿就是作者笔下一个完整的古代世界,她来这里,就得遵从古代的生存法则。
沈今禾连安乐都不怕,又怎么会怕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现代人,除非她穿成皇上。
“你可别乱说啊。”系统急得连连跺脚,“万一她真的穿成皇上了怎么办?”
“那可太好了,皇上不是中毒快死了吗?”
“……”
“别开玩笑了。”系统露出一抹担忧的神色:“我们得赶紧把这个人揪出来,否则她在暗处,你在明处,多危险啊!”
“也没准她还没找到我。”
“怎么可……”系统一顿,随即两手一拍:“对啊,你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也是换过的,世人只知你是沈今禾,却没人知道实际你是永州那个……”
说到一半,它的声音戛然而止,知道沈今禾一向不喜欢提起永州之事,它也就没再往下说。
沈今禾笑着摸了摸屏幕,一扫眼前的乌霾,穿上袄子,掀开珠帘,径直朝书房去了。
书房内燃着香炉,案几各处都铺着软茵。
李怀远想事正想得出神,一抬头,便从窗棱的间隙处看见一抹亮眼的身影朝此处走来。顿时回过神,心道,这喷嚏真是神了,还真有人想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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