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见此,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双手扶起她的手臂,笑道:“沈编修不必见外,你们几个都同怀远年纪相仿,我瞧着你们就跟瞧着自家孩子一般亲昵,以后见着我,万万莫要再行礼了。”
沈今禾莞尔一笑:“早就耳闻王妃澄澈襟怀,强不执弱,富不侮贫,如今一见,方知传言不及十之二三。”
“哎呦,你这孩子。”王妃拉着沈今禾的手坐在亭中,脸上是难掩的喜色:“不愧是御赐的文官儿,说话就是比我那个木头嘴似的儿子惹人怜。”
明知道沈今禾夸大其词了些,王妃依然高兴得紧,试问谁不喜欢被人一本正经地夸奖,何况她还有个她刚说完上句,下句就等着噎她的儿子。
一想到那个气人的,此刻再看眼前水灵灵,乖恁恁的沈今禾,王妃真是喜欢的不得了。要说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奇妙,有的人哪怕只是见过一眼,就觉得合眼缘得很。
“咦?这孩子是……”王妃一转头,忽然看见廊柱后面蹲着个脸蛋鼓嘟嘟的小姑娘,正抓耳挠腮地盯着荷花手里翻出的红绳。
沈今禾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惋惜道:“这是我已故堂兄的孩子,去年家里遭了灾,大人不幸都没了,这才投奔到我这里。”
“哎呦老天爷,听着怪叫人心疼的。”王妃抓着帕子,一脸悲悯的看向系统,又回身对着沈今禾道:“这世道总是如意的时候少,不顺心的时候多,当年沈氏一族遭受大劫时,你也才如她这般年纪吧,一晃神,十几年过去,你都能替沈家遮风挡雨了,今禾,你真是个好孩子啊。”
“……”沈今禾真是自惭形愧。
“这字是你写的?”
王妃放下茶盏,余光瞥见桌案上画了半卷的座位分布图,拿起一看,只觉得这运笔翰动若飞,纸落如云,与荷华的风格不同,有一种潇洒自如之风。
也是越看越喜欢。
这天底下,有才学又好看的世家闺秀不少见,但二者兼具还能不以为意、不矜持自傲的人,便少之又少了。这孩子如此心善,亦有风骨,看上去不虚假也不拧巴,定是个极好相与的人。
王妃心里乐呵呵地想,怀远这小子眼光就是好。
沈今禾一头雾水地喝着王妃亲手递来的茶,吃着她亲启盒盖的点心,全然不知道一会儿的功夫,王妃已经在心里把自己捧得比天宫的青女素娥都高了。
只嘀咕着是不是叶绥把自己的官阶给报错了,王妃以为她是个什么三品大官,才得以如此热情招待。
正想着,就听见身旁之人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
“李怀远!”
王妃正与沈今禾叙着话,一抬眼,兀地瞧见廊庑一抹俊逸的身影飘过。
她一拍桌案,连名带姓地吼了一声,吓得众人一抖,只见她站起身子道:“又想偷偷溜出去是不是?”
身形一顿,李怀远懊悔地咬了咬牙,他娘怎么在此处,这时不应该在前厅吗?
早知道就不选这条路了。
原本因着沈今禾今日也要来,李怀远是没打算逃的。春花宴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几十个女人叽叽喳喳的说些没什么意义的话么。
他起了个大早,正要如往常一般更衣练剑,却兀自想起了那日柳南钦在大街上说过的话。
“……你只要春花宴那日打扮成花蝴蝶一般,故意在沈编修面前表现出对旁的女子的殷切,保管她能变了脸,咬牙切齿地醋一晚上,哦对了,那个慕容宛就很不错,听说长得像天仙,想必会事半功倍。”
思忖片刻,他将陵光唤了进来,叫他去王妃那里取开春刚裁剪的新衣来。
陵光闻言懵然,“前几日送来时,您不是说了不要,又让属下送回去了么?”
“这次毕竟是府里举办的宴会,我若是衣冠穿的不得当,只怕是会给母亲丢人。”李怀远尽量面色平静地说道。
“……”陵光心道,您以前也没少给王妃丢人啊……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是赶忙答应了下来。
李怀远练完剑,沐浴更衣,身穿通体月光白的直襟金丝暗纹长袍,腰束玉质宽腰带,腰口两侧整整齐齐地各挂着块镂空玉佩,下面坠着流苏。
午时过后,春花宴准备得也差不多了。李怀远撩起袍子,心情还算不错地往院外走去,正与迎面而来的陵光撞了个正着,便拦住他问沈今禾来了没。
陵光眼神乱瞟,支支吾吾半天,实在不知该怎么告诉世子,来是来了,只不过还带了个孩子来。
李怀远见他急匆匆而来,又吭哧半晌不答话,误以为沈今禾又因什么事不来了,顿觉不爽,心想既然她不在,这春花宴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溜出府去。
谁知刚走到中庭的廊下,就被王妃逮个正着。
王妃不知道自己吼完一嗓子为何儿子还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心说该不会是被自己的呵斥吓傻了吧。复一想,他平日不把她吓傻就不错了,哪有她吓人的份。
故而又朝着廊下道:“还不过来,沈编修也在这里哦。”
话音刚落,一袭白袍就从天而降,瞬间移步到了重檐亭中。
白茫茫一片,快晃瞎了众人的眼睛。王妃不解道:“你平日里都穿深色,今日怎么一身白,还……”
还飘飘逸逸的,颇有几分温文尔雅的儒士之风。她没明着说,只在心里默道,好看是挺好看的,就是总觉得跟李怀远有点不搭边。
“不是您让人裁的吗?”
“是我裁的不错,但我也没指望你会穿啊。”
“……”
清风阵阵,花香隐隐,这亭子本身不小,可忽然间涌入了不少人,便显得有几分逼仄,李怀远侧身由一处空隙灵活地移到沈今禾跟前。
看了眼案上的茶盏,压着嘴角道:“沈编修今日不饮酒,改喝茶了啊?”
垂着的羽睫一闪,沈今禾倏地想起那日在柳府水榭上,她主动拥抱李怀远的事,霎时半边脸颊红得像火烧云,一直烧到耳根处。
那日她究竟几分是醉,几分是破罐子破摔,几分感动,几分是呼之欲出的情愫,沈今禾自己也分析不出。
此刻正低着头使劲儿琢磨。
李怀远垂眼看她,心里甜丝丝的,心道总算用不着翻墙逃出去了。
王妃边盯着儿子那身骚包的胜雪白衣,边给叶绥使眼色:“什么情况?”
叶绥用口型道:“不知道呀。”
陵光一点没注意到这些人的心思,只顾着挡在正与荷华翻红绳的那个小姑娘面前,心里默默祈祷,但求世子千万别注意到这孩子。
一群人各怀心事,气氛诡异中带着一丝和谐。直到一道柔媚婉转的声音介入——
“妾身问王妃安,问世子安。”
众人这才齐齐回头。
只见亭外假山旁的小道上,缓缓走来一个娉婷多姿的女子。眉目口齿,般般入画,鬓影衣香,连花丛中的粉蝶都不禁黯然失色。
几个路过的小厮看过一眼,便低下头红了脸。
系统“啧啧”两声,低头道:“也没多好看啊,外面传什么媚骨天成,不就是该露的露,该藏的藏,擦边网红么……”
荷华离她最近,系统的声音自然清清楚楚被她听了个全,虽不知“网红”为何物,却还是被逗得噗嗤一笑。
再转身去看沈今禾时,顿时又笑不出来了。
只见她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脸色惨白如纸,拢在袖中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荷华敛起笑意,不明所以地看了眼正在寒暄的王妃与慕容宛,又看了眼沈今禾,上前一步扶住她问:“没事吧?”
堪堪稳住身躯,沈今禾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倒流,大脑一片空白。
十余年未见,但那双眼睛不会有错,是她,一定是她!
永州田豫的那个嫡幼女。
沈今禾手脚冰凉,极力想定住心神不让别人瞧出她的异样,却怎么都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那个人,是她整个童年的阴影……
尽管她知道以现在二人的身份,那人轻易不能将自己怎么样,可她还是感觉扑面而来的恐惧要将她整个吞没。她对永州田府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亭外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王妃拉起她的手掩面轻笑,说着说着,两人眼神都落在李怀远身上。
慕容宛脸一红,低头赧然。
又绕着世子说了会儿话,须臾,王妃朝亭子里看过来:“小叶子,你陪慕容姑娘去后面的梅园折几枝春梅,那里你最熟了。”
叶绥正兴致勃勃看荷华和十七翻红绳,突然被点了将,且还是去陪慕容宛那个坏女人,自然有些不情不愿。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还不等自己找到借口,就听李怀远道:“叶绥尚幼,恐怠慢了贵客,还是我陪慕容姑娘去吧。”
“……”众人一起抬头,皆是一脸不可思议。
系统凑在沈今禾耳边小声道:“这个李怀远该不会是假的吧?”
好似没看见其他人脸上的惊愕,慕容宛眼如秋水,唇角微微勾起,只看着眼前人淡笑:“那便有劳世子了。”
刚走了两步,似是想起什么,又顿足道:“沈编修可愿一同前往?”
沈今禾没说话,倒是李怀远替她答了:“她对折梅花不感兴趣。”
笑话,当然不能叫沈今禾一起前去,她要是去了,他岂不是还得装上一路,想想都觉得乏累,说不定没一会儿就露了原型。
慕容宛笑道:“听沈编修口音还以为是永州人呢,据说永州人惯爱咏梅折枝……倒是臣妾唐突了。”
去他娘的口音!
沈今禾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
待那两人走远,王妃才突然反应上来,脸色一变:“他、他怎么了?他没事吧?!”
她倒不是看不起成过婚又和离了的女子,只要是个实心实意的好孩子,出身如何,是否二嫁,这些都是不打紧的。
只是李怀远是个什么德行,她做娘亲的还能不了解?平常想叫他来前厅同哪位夫人闺秀吃盏茶,都比要了他的命还难,遑论是陪姑娘去折枝了。
难道他喜欢慕容宛那一类的?不对啊,听叶绥的描述,他应该是中意沈编修的……
这小兔崽子,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王妃有些凌乱,打算回院里歇息片刻再出来招呼客人。
亭中除了沈今禾,其余几人更是凌乱,依着李怀远的脾性,别说主动相陪,就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不想去也没人逼得了他,还折枝?树没给他砍光就不错了。
几人中以陵光惊诧最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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