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夏山如碧19

燕鸥本来是想笑着迎接季南风的,但看见他朝自己迎过来的一瞬间,强撑了一个晚上的意志终于垮塌了。

那一瞬间,恐惧、孤独、疼痛、委屈,都被这阳光融化成了一串串泪珠子,在他的咬牙硬撑之下,无声无息地往下掉。

旁边有护工看着,季南风只能伸出指腹,小心地帮他把掉下来的眼泪擦干,直到他被转运到普通病房的病床上,直到护士叮嘱完了所有注意事项,季南风垂着眸子弯腰吻他湿漉漉的侧脸,燕鸥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季南风的怀里,呜呜哭出了声来。

昨天的那一晚实在太难熬了,那漫长又痛苦的十几个小时,让燕鸥彻底意识到,离开了季南风,自己引以为傲的坚强与乐观都变得彻底不堪一击。

季南风依旧是不会说话的季南风,只会轻轻握住他的手指,一遍遍轻抚着他的脸颊,一边低声念叨着:“崽崽辛苦了,崽崽辛苦了……”

但这对燕鸥来说却又是最好的安慰剂。他把自己浸泡在季南风的气息之中,他的每一丝颤抖都会被稳稳地接住,每一声意义不明的呼唤都能句句有回应。

他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踏实下来——他真的需要季南风。

刚从ICU出来,又几乎一整夜没睡,燕鸥的精力很差,只是没一会就牵着季南风的大拇指昏睡了过去。

季南风便就这样握着他的手,坐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的睡颜,即便身子都僵了半边,也舍不得挪开半分。

燕鸥又迷迷瞪瞪睁了几次眼,这回终于是真的清醒了。他轻轻挪了挪身子,委屈巴巴地看向季南风——那人熬得满眼尽是血丝,但看他的时候,永远是坚定温柔、充满了力量。

“老婆……”燕鸥小声地开口,因为太过虚弱,声音带着一丝漂浮的颤抖。

季南风立刻弯下腰凑到他身边,生怕他多费了半点的力气。

“把那个照片……给我看看。”燕鸥一本正经地艰难开口,“我失忆了……不看那个,我想不起来你是我老婆。”

季南风熬夜熬得脑子也有些转不过来,刚刚那句话只听见了“失忆”两个字,有那么一瞬间,脑子真的“嗡”了一声。

但下一秒,他看到燕鸥带着笑意的眼神,冻住了的大脑又反应了过来。他“噗呲”一下笑出声来,隔着半空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以表示“惩戒”他的调皮,然后就听话地拿出了那两张照片。

燕鸥接过照片,先是打量了许久季南风的脸,又看了看季南风给自己拍的那张忽然笑起来,指给季南风:“看,这是我的老婆,这是我老婆给我拍的。”

季南风坐在一边傻笑着——只要燕鸥开心,他就能笑得出来。

燕鸥又把照片翻过来,想看看照片背后留的那行字,但他发现自己好像没法集中精力去理解那些文字的含义,他又偷瞄了一眼屋里墙上挂的牌子,上面一行行的字,他也不太能看得明白。

一定是刚做完手术,脑子太累了。

燕鸥放下手里的照片,叹了口气,看着季南风道:“老婆……昨晚你不在,我有点着急……”

季南风心疼起来,轻轻握着他的手说:“以后我会一直在的。”

燕鸥笑了笑,迷迷糊糊跟他分享起来昨晚嗷嗷大哭的壮汉大哥,分享着那位被他气活了的暴躁大爷,分享着忙活了一夜没停过的护士们。

他有些遗憾地说:“今天早上本来可以吃藕粉的,但是我都吐掉了,一点胃口都没有……”

季南风安慰他说:“刚做完手术很正常的,过两天胃口好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明知道这句话是个安慰,但燕鸥还是笑起来:“今天早上出来之前做了核磁,医生说我状态特别好。”

季南风笑着看他,像是在夸奖一个表现出色的小朋友:“崽崽真棒。现在崽崽说话逻辑特别清晰,听人说话也完全没有问题,说明语言区没有受到损伤,真是太好了。”

听了季南风认真的分析,燕鸥又开心起来,不再去想看不懂字的事情了。

实际上,麻药过去之后,他的头疼得快要裂开了,但他知道,这是手术伤口处的疼痛,那个曾经压得他狂呕不止、视线模糊的瘤子,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而自己,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医生说,这几天一定要注意防止感染。”季南风一边帮他看着手臂上连着的点滴,一边说,“手术结束只是过了第一关,我们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燕鸥也严肃起来:“好。”

这一天,燕鸥躺在床上几乎不能动弹,中途还吐了好几下,每一次大动作都扯得脑袋剧痛不止。恶心和疼痛让燕鸥感觉有点崩溃,但这一次,季南风却出奇的冷静。

他一边安抚着燕鸥,告诉他不要有压力,这些都是术后的正常反应,不要想多,一边又非常娴熟地帮他料理着一切,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慌乱与生涩。

燕鸥有些疑惑,忍不住扬起眉,开玩笑道:“老婆,你怎么这么熟练?不会是背着我出去照顾别的男人了吧?”

季南风弯曲眼睛,却没有否认:“对呀,被你发现咯。”

见燕鸥睁大了眼,季南风笑道:“这段时间,你晚上睡得都很早,我晚上又睡不着,就只能偷偷出去拜师了。”

燕鸥孤身一人在上海看病,能照顾他的只有季南风一个人。但这么多年来,季南风还真没有照顾病人的经历,这难免让他有些担心起来。

前不久,经过了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季南风还是克服了心理障碍,选择开口去找同层照顾病人的家属们取经——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在网上看了很多资料和视频,也早早就准备好了东西准备迎接手术后的燕鸥。但他总觉得和现实有些出入,便还是咬着牙,拜了隔壁的一位阿姨为师,每天晚上等燕鸥睡觉之后,他就过去帮阿姨照顾丈夫,学一些基本的护理知识。

季南风长得漂亮,说话又有礼貌,自然讨阿姨的喜欢。

“其实很多事情都能找护工去办,只不过是我自己不放心,毕竟是外人,做事不一定有我细致。”阿姨说,“但我是照顾人习惯了,你还是个小年轻,肯定没多少经验,也不一定能吃苦,需要的话我帮你找几个靠谱的阿姨,这些事情就交给她们做吧?”

当时,阿姨正在给丈夫翻身,季南风眼疾手快地上前帮忙,然后笑道:“有些事情需要专业人士的,我肯定会请人帮忙的,但是一些日常的护理,我还是想要尽可能自己来……我希望能尽可能地多陪在他的身边。”

照顾病人是件非常熬人的事情,季南风跟着阿姨忙活了很久,经历了很多也学到了很多——翻身、冲洗胃鼻管、喂水、换纱布、擦身子……本应该是属于安稳睡眠的夜晚,可能因为病人一个不经意的咳嗽、或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就会变成一场属于病人家属的孤军奋战。

一连帮了好几晚,阿姨的负担减轻了不少,季南风也实践出了真知,终于轮到燕鸥手术完成,季南风也熬成了一个熟练工。

燕鸥闻言,又看了看他漂亮的手指——虽然以前季南风也会做家务、会做菜给自己吃,但这些和照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相比,真的就是小巫见大巫。

“老婆辛苦了。”他又摸了摸季南风的手指头,似乎生怕他受了委屈,“我一定会好好的,不让老婆太操心了。”

季南风笑道:“只要能陪着你,只要你能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

燕鸥也乖乖用脸颊蹭他的手,他现在还不能做太大的动作,不然真想钻进他的怀里,肆无忌惮地睡上一觉。

然而,现实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这天的晚餐,燕鸥还是半点都没能吃得下去,明明已经饿得身子发虚了,但一往下吞东西,就忍不住全部呕吐出来。

吐完了就是惨烈的头痛,各种止痛手段都尝试过了,却半点儿没能起到效果。燕鸥只能无力地攥着季南风的手,眼泪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大半夜,燕鸥终于熬过一次阵痛,他全身都被冷汗浸了透湿,力气也差不多被折磨光了,只能耷拉着眼睛,侧躺在床边无力地喘息。

季南风看他好些了,便叮嘱了两句,起身去倒热水给他擦身子、换衣服。

季南风的动作很轻,也很熟练,温水擦过冰冷的身子很舒服。燕鸥又抱住了他的手臂,一抬眼,已经半夜三点了。

透着月光,他也能看见季南风眼底交错的血丝,这段时间自己断断续续还能睡,季南风为了看着自己,定是好几天没能合眼了。

于是燕鸥想了想,小声说道:“老婆,一会儿你去隔壁睡会儿吧,我自己没事的。”

自己疼起来咬咬牙也能忍过去,季南风在这儿守着自己,倒是太折磨他了。

但季南风只是笑了笑,问道:“崽崽不会是嫌我笨手笨脚吧?”

这话一说,燕鸥便不知该怎么反驳了,只笑道:“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季南风弯着眼睛,说:“没事儿,画画可比这个辛苦多了。”

燕鸥转了转眼睛,回想起了以前季南风遭遇创作瓶颈时的状态。

艺术创作是一件极其耗费灵感和精神的事情,燕鸥见过艺考前充满烟味的画室、期末前灯火通明的教室,见过太多因为缺乏创作灵感而陷入精神崩溃的美术生们,也见过太多把自己熬坏了、逼疯了的同学们。他们中甚至有人会刻意把自己的精神状态逼到绝境,以换来那一瞬间转瞬即逝的灵感。

艺术是伟大的,也是痛苦的。

燕鸥看了一眼季南风疲惫的身影,又想到他不久前因为崩溃而通红的眼眶。他想,或许自己给他带来的痛苦,真的比画画更甚。

抬眼间,正好对上了季南风平静温和的眸子,窗外的星星刚巧落在里面,忽闪忽闪的,倒也让这病房没有那么漆黑孤独。

好像是猜出来燕鸥在想什么一般,季南风又弯下腰,轻轻吻他的睫毛。

“但是这辈子真正给我带来快乐的,也就只有两件事。”季南风说,“一个是画画,还有一个就是遇见你。”

季南风:听说有人说我不会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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