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课堂:福克纳

今天讲课的乔万尼教授到得很早,黑板上面早早地就写好了今天要讲的人的名字,自己则是坐在讲台边上安然地喝着温吞的柠檬水。以至于每一个走进来的学生都要抽一口气,退出去看看门牌号,再走进来,并且在看到黑板上内容的同时抽第二口气。

北原诗织就是这一群倒吸两口凉气,为全球变暖的工作狠狠做了贡献的学生之一。她对着黑板上面写的“威廉·卡斯伯特·福克纳”的名字望了望,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夏目清小姐早早地就已经来了,正在捧着一本书看,一边看还一边认同地点着头。北原诗织忍不住伸过头看了眼封面,发现上面有着一个看上去还算可爱的幽灵形象。

《如何与你的鬼魂朋友相处,并且在无处不在的危险中保护他们》——歌德著

可能是因为北原诗织看到这个标题后的表情过于像是活见了鬼,夏目清很快就抬起头来,朝她投以关怀的注视。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哈哈。”

北原诗织嘴角抽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别开脸——普通人看到这种东西大概只会以为这是奇奇怪怪的科普书籍,但作为亲眼见过妖怪的人,她更倾向于相信对方真的有一个鬼魂朋友……

最糟糕的是,她怕鬼。怕得要死的那种。

想到这里,北原诗织忍不住抖了一下,开始自觉地转移话题:“今天我们上的是福克纳诶,没有想到现在都已经要讲到美国了。”

夏目清笑了一下。

“很喜欢福克纳?”她问,目光看着那些一个个走进来,一个个吸气的学生。

北原诗织侧过头,她很高兴对方的注意力从自己的身上转移了,语气欢快地说:“喜欢现代文学的基本上就没有不喜欢福克纳的吧?他的确创作出了美国文学史上最堪称奇迹的作品们。”

如果有人问二十一世纪初最伟大的作家是哪位,肯定会有很多人给出不同的回答。但如果把这个问题的范围精确到美国现代作家,那么绝大多数深入研究过文学史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一个相同的名字:

威廉·卡斯伯特·福克纳。

无与伦比的成就,无与伦比的天才。即使很少有人能够读懂他的书,很少有人全篇读完他那“约克纳帕塔法世系”的所有作品,但依旧不妨碍这位以讲述故事的方式和对美国南方传统的犀利透视与哲思而出名的作家赢得这顶桂冠。

约克纳帕塔法,这座被他用所有创作的时光来描述的、现实中不存在的小镇已经成为了对美国南方最为深刻和最动人的描述。

等到人差不多到齐了之后,乔万尼才把自己的杯子放下,满意地看着这些明显被自己的提前到来和与黑板上写着的名字所震慑的学生们。

“人到齐了吗?”他问。

大家看看彼此,显然不太适应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点名环节,但还是很快就确定了自己周围的人,朝坐在讲台上面的教授点了点头。

薄伽丘也点点头——今天他的衣服是罕见的正式,一身燕尾服西装加上荷叶领白衬衫,宝蓝色的领带垂在胸前,口袋里别着一支奶白色的玫瑰花,同时还穿着灰色的西装裤,一看全身上下的衣服就知道它们都被认认真真地熨烫过。

“如你们在黑板上面看到的那样,今天我们讲的是福克纳,算是大家难得一致公认的美国最伟大的现代主义作家。相信作为学习文学的,在座的每一位都知道他的名字,所以我们就简单地介绍一下生平。”

“今天的开场好直白!”

北原诗织露出了凝重的眼神,朝着前方的教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然后转过头对边上的人窃窃私语:“诶,你说教授是不是赶着把我们今天的课上完,然后好去出席朋友的婚礼或者葬礼?感觉只有在这种时候,教授他才会穿得这么庄严肃穆。”

“猜对了,是婚礼哟。”

夏目清已经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自己手中的书上,翻过一页,笑着说道:“虽然不是他自己结婚,但结婚的人也是他非常重要的朋友。而且你也认识,要不要猜猜?”

北原诗织歪了歪脑袋,这个提示实在是太明显了,以至于她不需要太久的思考就可以惊喜地脱口而出:“是阿利盖利老师?”

夏目清微笑着点点头。

“是啊……很不容易的婚礼呢。”

北原诗织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发出长长的一声呼气,露出期盼的眼神:“好想去参加——不过按照阿利盖利老师的性格,这种婚礼大概是不会让太多人到场的吧?”

夏目清脸上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一点,她继续低头看书,看样子是说出这个让人抓心挠肺的消息之后就不打算管对方了。北原诗织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最后不得不遗憾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混入婚礼队伍的想法。

她抬起头,继续听课,正好这个时候一门心思讲课的薄伽丘已经讲到了关于福克纳是怎么决定开始写作的。

“就像是你们所熟知的那样,21世纪初的许多作家一开始其实都是以异能者的身份生活着,他们要么是为政府做事,要么就利用自己的异能谋生。福克纳也是被国家雇佣的异能者。”

薄伽丘一本正经地说着,只是说到最后还是有忍不住要笑出来的趋势:“之所以是这样,是因为还没有觉醒异能之前,福克纳就是政府部门的一个负责邮政的职员。甚至因为这门职业对信件感到尤其的反胃,就算是退休了也不愿意触碰任何信——甚至包括里面塞了支票的信件。”

“更有趣的地方在于,本来福克纳最初的愿望是去英国当一个飞行员,但是因为本身的身体条件不好遭到了拒绝。在遭拒后,他生气地专门向自己认识的人表示——他们肯定会后悔的!事实上,英**方可能在打异能战争的时候的确很后悔。”

那可是一个超越者啊,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会嫌自己家的超越者少啊!

不过没有去英国加入钟塔侍从,对于福克纳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从“屑”的程度上来讲,英国与美国这父子档也向来是难分高下。

台下的同学们都笑了起来——与此同时还有一丝放心:乔万尼教授终于还是在讲课的过程中讲了个笑话,说明今天教授还是正常的。

如果真的一直保持着专心致志不讲废话的上课速度,那大家反而都要担心起今天的教授是不是上班的时候吃错了什么药。

台下面微弱的笑声也成功地让薄伽丘反应了过来——他有些无奈地看了眼自己的学生们,最后还是就放弃了自己快点讲完的想法,伸手朝这群活泼起来的人类幼崽投降。

“好了好了,接下来我们的讲课速度就稍微放慢一点。”他说,“接下来就是福克纳在美国政府工作的日子,这没有什么好讲的。他和他的同事们相处得还算不错,尽管他经常因为嘴欠被嫌弃。直到他们工作的地方迎来了目前工作年龄最小的异能者:双目失明的海伦·凯勒。”

“你们可以想象一下这一群手足无措的大孩子围绕着这个女孩团团转的画面。其中不少异能者都坦言自己是在给海伦讲故事的过程中发现自己有写作才能的。他们像是对待女儿一样对待这个女孩,并且快速地学会了怎么带着对方一起偷奸耍滑和混任务……福克纳也是这样。但在那次带着海伦·凯勒混任务加上公费旅游的过程中,他遇到了北原和枫。”

那真是一场公路上面的浪漫相遇,洋溢着属于西部地区的风情。车辆停泊的天堂电影院,公路上面飞扬的龙卷风与黄沙,道路两边的仙人掌——只剩下牛仔、马匹和枪出现在那条漫长的公路旅程上。

在那里,来去都风尘仆仆的旅行家笑着和超越者定下了一个如同儿戏的约定。

下次遇到的时候,就讲一个故事吧。

于是那个故事永远永远都没有说完,永远永远都没有结局。福克纳为他的朋友准备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也欠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好像只要这么欠下去,那他们就还会有相遇的日子,他们就会为了还没有讲完的故事而再次见面。

“在看他们两个的故事时,你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给彼此讲述的东西并不是故事,而是连接着他们两之间的缘分。”

乔万尼教授晃了晃自己脑袋后面的马尾,看上去颇有几份感慨的成分:“你们也可以理解为这是一个约定,当有一个人想要离开的时候,他只需要把所有的故事都讲完就行了。”

“这种情况真的发生过吗?”

有一个学生问道。

“有的。”

台上面的教授耐心且温和地回答:“北原和枫去世的那一年,他专门打电话问了福克纳,他要不要把他们之间欠下来的故事讲完。”

——如果不讲完的话,这个世界上的读者就永远也看不到结局了啊。总感觉这种事情要是因为我而发生了,读者们肯定会讨厌死我的。

但福克纳最后还是没有同意。

在这方面,他表现出了一种在美国南方湿润沉闷的空气中生根发芽的特有的顽固,仅仅地抱着自己还剩下的那一点东西,一点都不肯让步,并且还会对任何试图劝他放手的人恶狠狠地竖起全身的尖刺来。

“我完全不在乎。”

他当时这么说说:“谁要管那群读者心里怎么想。我们现在又算不上是见面,我才不会把那个故事讲给你呢。”

也许当时的超越者内心还抱有了那么点微薄的希望,觉得自己如果没有把这个故事说出来,那么自己的朋友肯定就会为了这个故事的结局活到他们下次见面的日子。

但命运从来都不会为任何的人类停留。

一直到最后,福克纳没有去见在医院里的北原和枫任何一面,甚至也没有参加对方的葬礼。这个很固执的南方佬说不去就绝对不会去,他也从来都没有把故事说完的想法,就像是在电话里说的那样,他什么都不在乎。

“不过也有可能是装作什么都不在乎。”

薄伽丘耸了耸肩,对自己的学生这么说道:“有的时候他就算是说错了话,也会很硬气地表示自己就是这么想的。福克纳就是这么一个很要面子的人……你们如果在书里看看他和北原的相处过程,应该都能或多或少地发现这一点。”

有些骄傲又不肯服输的福克纳,固执又倔强的福克纳,一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的福克纳。

对于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本书,除了把书稿一把丢在火中的他自己,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也没有人知道,这位美国历史上最为天才的作家之一,到底为自己笔下诞生的小镇准备了什么样的结局。

不过,也许这个故事本来就没有结局。不是每一个在文学中屹立的小镇都会像是马孔多一样被大风刮走。有的可能就是这样没有结束地永远流淌下去,仿佛在时光中等待着什么。

“北原和枫曾经这么说过他的这位朋友:一个相遇在西部,但总让他想起美国南方的人。”

“那里的雨水潮湿,忍冬花的香气弥漫,模糊了现在和未来的时间,只有过去如同笼子一样把所有的东西锁在里面。福克纳就像是只被淋湿了的北美黄林莺,从笼子里面撞了出来,来到了更广阔的天地里,但还依旧时不时用厌恶又怀念的目光瞧着自己来时的地方。”

一只湿漉漉的鸟。

北原和枫似乎很愿意说自己这位固执的朋友像是被水淋过的,还喜欢开玩笑说福克纳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主要是因为这个。因为被水打湿的生物看上去总是不那么蓬松可爱。

福克纳呢,每次听到这样的发言后也总会气势汹汹地过来,不轻不重地“啄”自己的朋友一下——就是这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薄伽丘又忍不住笑了。

“与此相对应的,还有很有趣的一点。约克纳帕塔法小镇的名字,按照福克纳的意思,就是指河水缓缓地流过平原……”

在美国的南方,水流淌而过。一只全身金黄色的鸟湿漉漉地从里面飞出来,抖落一身闪亮如钻石的水滴,落在忍冬花上,重新鸣叫起来。

今天没有来课堂上凑热闹的北原和枫坐在教堂里面,朝边上的福克纳笑了笑。

“又见面了。”他说,“这次你打算把故事讲完了吗?”

“还没有。”

同样来参加婚礼的福克纳抬头,理直气壮地回答,同时把手中的一支花递给对方。

“金色天堂鸟。”他说,“当时没有带给你,这次给你带来了。”

感觉……差不多要写完了。嗯,现在还有海明威,但丁和弗洛伊德。其余人的故事逐渐就懒得写了,要么是本来就还算完整(?)没有补充必要,要么是冷门到喜欢的人很少的。不过话说回来,我讲过海明威吗……怎么有一种我好像已经讲过了的迷幻记忆。

本来想写西格玛的,但仔细一想在我设定里他未来没有成为文学家,那就不写了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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