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沈知涯在街上赌气说了晚上不回来的话,可是他很快就归了家。
江寄月正在看灶,看到他进了院门,却踌躇万分地站着并不动,以为他是因为之前的小争执而不好意思,便主动拿来茶碗倒了热茶,端了出去。
“知涯,才从外面回来,喝口茶润润嗓子。”
沈知涯精神本有些恍惚,听到江寄月的声音还有些茫然,继而神色一凛,慢慢复杂了起来。
他看着已然成婚两年的妻子,虽仍旧青涩的像个果子,没有任何少妇的风韵,但举手投足之间纯真自然如同山间林鹿,有着与这上京格格不入的清新可人,确实十分引人注意。
那些个高官习惯了艳丽丰饶的妇人伺候,偶尔想换个口味品尝,也在情理之中。
沈知涯想到此处又难受了起来,那吏部尚书有这般龌龊思想,居然还敢让何进来与他谈,不就吃准了他无权无势好拿捏吗?
可是,无权无势,就活该让人欺负了吗?
他眼里有了蓬勃的愤怒与怨恨,江寄月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担忧地问道:“知涯,可是发生了什么?”
沈知涯又怎会告诉江寄月,说因为他家境贫困没有背景,所以被人拿捏,甚至连自己的妻子都被人当玩物觊觎?
不,绝无可能,这真的太丢脸了。
沈知涯掩饰地从她手里接过茶碗:“什么事都没有。”
江寄月不信,可沈知涯性子闷,他打定主意不说的事,是怎么样也不会开口的,于是江寄月只好真的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沈知涯喝了茶,见江寄月仍没有走,正好他也想做点什么掩盖掉那事给他的影响,于是道:“你在家中做什么,娘呢?”
“娘刚宰了只老母鸡,我放灶上炖着了,午间就能喝上鸡汤了。”江寄月道,“家中无事,娘便出去和邻居家的娘子闲聊了,她家的果子做得好,娘说想学学。”
沈知涯甚少会关心这些庶务,好容易见他问了一次,于是江寄月快快地回答了。
沈知涯皱了皱眉:“邻居只是家屠户,娘不该与他们走得太近。”
江寄月疑惑道:“为何?”
沈知涯看到她的神情便后悔说了那句话,江寄月心中是没有什么门第之见的,她不会把别人看得过高,也不会把自己看得轻贱,在她心里,王侯将相与贩夫走卒都是一般无二。
即使她还什么都没说,沈知涯也能想见告诉她后,江寄月不会如一般女子般乖顺地听从,反而会看似柔弱却极有主见地道:“仗义每多屠狗辈,当年樊哙也不过是个屠户,你不该这样看他们。何况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人家读书不如你,可要说起解牛之技,你却远远不如人家,我们聊着看着,也能学到很多。”
沈知涯总说不过她,于是便不说了。
他一沉默,江寄月便道:“知涯,我们已经是夫妻,有些事你不该闷在心里不说,你不说,我便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会有误会,这样对我们不好。”
她顿了顿:“除非你还是想与我和离。”
沈知涯猛地看向她,果然荀引鹤那些话她还是听进去了的,她知道自己得不了好官职,不是江左杨的错,而纯粹是自己能力不足……
可笑的是,若无他埋怨的江左杨,这个状元他根本考不中。
从心里翻涌上来的自尊像是把利剑,把他的心脏扎得透漏,他开始后悔,为何要回来呢?即使遭受了酒楼的侮辱后,心里再难受,也不该回来的,家里明明有更大的侮辱等着他。
沈知涯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道:“现在的我怎么有资格与你和离?倒是你,我就要外放到穷乡僻壤去了,还会心甘情愿跟着我吗?江先生不是拖累,陛下反而很看重他,有这样的父亲在,你可以在上京找到更好的婚事。”
江寄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知涯,你为何会这样想?”
沈知涯抿住了唇,不想说,可是他觉得即使一句话也不说,也足够江寄月看穿了自己。他不敢与她对视,害怕看到她失望的表情。
最后他问道:“你没有看不起我吗?”
江寄月道:“怎么会。”
沈知涯道:“我之前那样抱怨江先生,可是现在,荀引鹤与我说,是我才气平平,空有傲气,配不上状元之位,才进不了翰林院,你不觉得我很可笑吗?”
江寄月道:“如果你真的才气平平,也没法成为两榜进士。真正没有才气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中不了举,甚至连童生都不是,你又怎会这样想自己呢?荀引鹤是天之骄子,所以才会这般说,若你真不如榜眼探花,大臣们自然会有异议,可是你殿试时对答如流,迄今上京都没有传出状元不配的流言蜚语,说明你是有才情的,你的学问很好。”
沈知涯怔怔,他万万没想到,在自己把自己贬得分文不值的时候,江寄月还能这般相信自己,安慰自己,他眼眶发热:“阿月,你真的不会嫌弃我吗?”
江寄月道:“我当然不会,只你也不要自己嫌弃自己才是。”
她话音刚落地,沈知涯便把她抱入了怀里,阔别几年的怀抱,陌生到江寄月下意识想挣扎,可很快她意识到这是沈知涯的怀抱,于是便轻轻地把头靠了上去。
沈知涯道:“阿月你真好,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江寄月:“嗯。”
*
吏部仿佛在故意磨刀子,最后的三份任命,竟然是一天一份往下放的。
探花郎范廉理所当然地进了翰林院,却郁郁寡欢,第一日去翰林院应卯结束,竟然躲到了柿子巷来。
沈家正在用早膳,江寄月起身给了他一副碗筷,范廉愁云满面地道了谢,沈知涯还笑他:“这是到我家炫耀来了。”
范廉道:“炫耀什么?我巴不得外放呢,劳什子的翰林学士,谁要当谁当去。”
沈知涯脸色微变:“范兄,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范廉嘟囔道:“原本就是。”
与此同时,骤然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范廉脸色大变,抱着碗筷起身道:“沈兄可能让我进内室藏一藏?”
沈母脸色也大变:“这莫不是赌坊讨上门了。”
范廉急道:“不是赌坊,是嘉和郡主!”
他来不及解释,沈知涯也不能多问,便把他往内室里藏,几乎是沈知涯关门的瞬间,院门直接被踢开了,一道清丽的声音冲了进来:“范郎,你在哪?范郎?”
进来的是个手握马鞭、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年轻姑娘,一身珠光宝气,瞧着便是非富即贵,何况身边还有那么多仆从供她驱使。
不待嘉和郡主命令,那些仆从就四散开来找范廉,他们行事无所顾忌,饭桌挡道就把整个桌子掀了,手带过去什么花瓶钗环统统被碰落在地。
沈母拦也拦不住,只能喊道:“你们做什么,擅闯民宅,这,这是要干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陛下是我亲叔叔,作为他的侄女,这民宅我闯了就是闯了。”嘉和郡主看向沈知涯,一笑,“你说我说得是不是啊,状元郎?”
沈知涯虽气,但面上不敢显露一分,道:“郡主,沈某虽未被正式授职,但也非白身……”
“不是白身那又如何?”嘉和郡主嚣张跋扈地接话下去,“在上京随便扔块砖下去就能砸死一片六品官,四品的大臣在本郡主面前说话都要屏息静气,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沈知涯脸色一白。
这样的蔑视,他不是头一回遭遇,可每一回都仍与第一次一般,难以接受。
未几,范廉便被侍卫从内室里架了出来,好好一个新科探花郎,翰林学士,在嘉和郡主面前,和毫无尊严的囚徒般。
嘉和郡主呵斥开侍卫,走到范廉面前:“说好今日要与我回府拜见长辈的,范郎你怎么等都不等我呢?”
范廉愁眉苦脸:“郡主,我与拙荆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绝无和离的可能,你便不要再纠缠我了。”
嘉和郡主拉下脸来:“范郎,你再说一次试试。”
再说一次也还是说不通,范廉别开脸了。
江寄月道:“他说他已娶妻,并且没有和离的意思。”
江寄月骤然出声,沈知涯紧张地回头看她。
嘉和郡主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衣着寒酸,便不把她放在眼里,道:“这位就是状元郎的夫人吧?我劝你有这多管闲事的功夫,不如今日下午去街上看看,那死于贼匪刀下的祁县前县令的尸首,尽早为自己的夫君祈福罢。”
江寄月还有些不明白,祁县前县令的尸首与沈知涯有什么关系,但沈知涯的脸色已经很难堪了。
嘉和郡主得意地一笑,招招手:“把我的范郎带到马车上去。”
说罢,不顾被她的侍从翻得满地狼藉的院子,就要扬长而去。
沈家穷,但为了沈知涯,还是拿出了大部分的积蓄去置办家私,买些素银簪子撑个场子,郡主家的侍卫自然不会把这些放在眼里,砸了踩坏的都有,江寄月却不能让他们走,沈家根本没有银子再置办,何况天底下也没有弄坏别人的东西不要赔的道理。
“嘉和,你就这样走了?”
说话的却不是江寄月,沈知涯早知她的脾气,但为了不惹事生非,只能在她还未开口前便拦住她,让她忍气吞声。
说话的是从外间走进来的荀引鹤,他穿着一品大员的官服,本来就不容侵犯的气质,如今更添几分威严。
那原本颐指气使的嘉和郡主看到他也吓得结巴了:“表,表兄,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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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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