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欢的案子牵涉甚广,刑部的人加班加点核账、抓人、审讯,供词审出了一大沓。
但其中最棘手的还是林欢交待的觊觎人/妻的罪行。
沈知涯若当真卖妻求荣,朝堂也留不得他了。
荀引鹤的目光停在了林欢的供词上,他在严刑逼供下,把能交待的都交待了,难免会牵扯到江寄月,这是荀引鹤一早就料到的事,毕竟林欢是老油条了,不如沈知涯那般好掌控,他贸然出头,反而会牵连更广。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沈知涯隐瞒住婚变。
荀引鹤道:“涉及沈知涯与其夫人的供词都划了罢。”
刑部尚书不明所以看着他。
荀引鹤道:“若非沈知涯气愤林欢觊觎他的妻子,夜拦我的马车,我们也抓不住林欢的罪证,审不出他的诸多罪行。沈知涯于朝廷有功,他想保全夫人的清白,我自然要答应。况且林欢并未得逞,你便是问沈知涯,他也说不出什么。”
刑部尚书道:“虽然林欢供词上也交待了此事他未得手,可是下官听说那沈知涯今日无缘无故腹部被捅了一刀,送去医馆急救了,是以未去吏部应卯。如此时节,受如此重伤,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依下官看,还是该问问的。”
沈知涯被人捅伤了?
荀引鹤心头掠过一丝惊诧,但面上仍旧平稳:“他家可有报官?”
“正是没有报官才蹊跷,”刑部尚书道,“受了如此重伤还不报官,恐怕也是内心有愧。”
荀引鹤道:“沈知涯家中还有母亲,若真是他夫人所为,不会不报官,也罢,这些日子你们刑部忙得脚不沾地,我便替你走这一趟去问一问。左右沈知涯也是求助到我这儿的,我去,他还少点戒心。”
刑部尚书忙道:“那便有劳相爷了。”
荀引鹤忙完公务便坐上马车,往柿子巷去了,他叫来侍刀:“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侍剑呢?”
侍刀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遍,道:“江姑娘不让侍剑跟着伺候,侍剑只能隐蔽起来,加之当时江姑娘翻脸太快,连侍剑都没有预料,等她捅中沈知涯时已经不及拦了,便只好送他去医馆包扎了,中间人晕过去两次。”
荀引鹤道:“可有性命之忧?”
侍刀道:“江姑娘捅得不够深,就是血流多了些,卧床几日,吃点猪血补补就好。”
荀引鹤冷漠:“既然死不了就随他去。”
他又道,“侍剑护主不力,你按例罚她。”
侍刀应着退下了。
荀引鹤的心绪少见得急躁起来,柿子巷还是太远了,让他不能立刻到江寄月的身边去。
而此时沈知涯被抬到了沈母的床上,面色苍白地躺着,他的衣袍被剪开,露出裹住纱布的伤口,那上面还有些外渗的血迹,虽已干涸,但看着也很瘆人。
沈母煮了碗猪血,用勺子舀着,恶声恶气地道:“吃!”
沈知涯颤颤地张开嘴,那勺子几乎捅到他喉咙口,他却什么都不敢说,把滚烫的猪血嚼了嚼就咽下了,再慢,喉咙就受不了了。
江寄月坐在椅子上,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向任何地方,任何人,任何事物,就这么空洞地望着,无声地落着泪。
侍剑站在她身后。
正是最压抑最苦闷的时候,荀引鹤到了。
沈母把碗拍在桌上:“他还有脸来!”对江寄月道,“阿月你在屋里坐着就好,别怕,娘替你打发掉他。”
还打发掉荀引鹤,沈母连个侍剑都打发不掉,沈知涯伤口痛头也痛,喊沈母,沈母才不理他,开门就要往外气势汹汹地出去。
可才刚打开门,她便怯住了。
荀引鹤肃着眉眼,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看着她,他所带来的压迫感就像是拔地而起的黑色山崖,让人有种不可逾越,不可违抗之感。
荀引鹤道:“沈老夫人,我来见你们。”
一句话,主客便颠倒,沈母摸了摸手心的汗:“进来吧。”
荀引鹤进来的第一眼便找到了江寄月,她泪眼婆娑地望来,在短暂地发愣后,目光就成了厌恶,她狠狠撇开头去。
侍剑给他行礼,荀引鹤道:“放把椅子在她身边。”
江寄月蹭地站了起来,可室内狭窄,已经站了这么些人了,她实在没地方去,便想走到院子里去,荀引鹤一句话便制止了她:“你可知你的夫君最开始想把你给谁?”
江寄月并不知道林欢那截故事,闻言也不是很有兴趣,反而向着沈知涯一笑:“倒是聪明,还知道怎么货比三家,把我卖个好价钱。”
她的瞳仁很黑,光是轻易进不去的,黑沉沉的,像是死人的眼,这一笑,倒更瘆人了。
沈知涯嘴皮蠕动,想说点什么辩解一番,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江寄月说的是实情。
荀引鹤已经坐下来了:“原来看上你的那位是吏部尚书林欢,年纪六十有六,鸡皮鹤发,有妻有妾,欢场中亦有不少新欢旧爱。若非我半路得知消息,截住送信之人,你那日便在他的床上醒来了。”
沈母听得差点背过气去,要打沈知涯,但看他伤口又打不得,只能打床:“六十六啊!都是做阿月的祖父的年纪了,沈知涯,你,你……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但江寄月只是站着,也不知她听进了多少。
荀引鹤道:“我当时什么都没有说,是给沈知涯一个向你赔罪的机会,也好让你彻底看清他的为人,可看来,他并没有那样的敢作敢当。”
江寄月闻言,抬头看了下荀引鹤,她的表情很怪异,有疑惑,有嘲讽,也有嫌恶:“所以呢?我该向你感激涕零,没有让我去陪一个糟老头子吗?可是你与那林欢有什么两样?在你与沈知涯自说自话定了我的归属时,可否有想过我的意愿?”
或许在许多人眼里,荀引鹤青年才俊,便是无缘与他结亲,能与他一夜春风亦是心满意足,但那毕竟不是江寄月的心思。
她只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何况聘为妻奔为妾,她现在又算什么呢?连外室都不如吧?
荀引鹤道:“倘若我问了你的意愿,你还愿意跟着我吗?”不待江寄月回答,他便道,“自然是不愿的,所以我没有必要问你。”
江寄月气涌上心头,拼命咬住唇才稍微控制住自己,可是她的身体却因为气愤开始止不住得发抖。
沈母在旁道:“荀丞相,我们阿月虽不是什么世家大小姐,可也是被她爹爹疼大得掌上明珠,哪有好好的正头夫人不做,给人做外室的道理。”
荀引鹤看向了沈母,沈母连忙道:“当然,我们也认得清自己的身份,从没有想过攀高枝,所以你能不能放过阿月?我们实在高攀不上你。”
荀引鹤道:“我不养外室,我会娶她。”
江寄月笑出声:“相爷,我们是贫苦人,没什么见识,但也不是傻子,门第之别还是知道的,别为了稳住我们,说这种三岁小儿都能戳穿的谎言。”
在江寄月这儿看来,她与荀引鹤根本不熟,他能看上自己这件事就足够匪夷所思了,还娶她,拿什么娶她?
江寄月是完全没可能相信他说的话,毕竟这种话,听着就很荒诞不经。
况且就算荀引鹤真的会娶她,她也不会嫁的,是她江寄月喜欢的人,乞丐都能嫁,不是她喜欢的,皇后也不做。
而这一切都在荀引鹤的预料之中,他长这样大,习惯了上京姑娘的追捧喜欢,掷瓜盈车是常发生的事,可当这样的他都被沈知涯比下去,没能入江寄月的眼时,荀引鹤便知道,要想她乖乖地留在身边,非一些强硬手段而不能。
荀引鹤道:“你是可以选择不做。林欢受审讯,供出了他觊觎官江寄月的罪行,刑部尚书想羁押你,让江寄月去提供证言。”
沈母立刻道:“不行,这不能去!他又没得逞,阿月去了能说什么?”
林欢一个吏部尚书被撸下马来,绝对会成为整个大召饭后茶余的谈资,这中间要是还夹着桃色新闻,议论就会如雪球般滚起来,到时候,江寄月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荀引鹤道:“今日你无缘无故捅伤沈知涯,已经引起了刑部尚书的关注,他迟早要来问你话。”
沈母道:“那更不行了!沈知涯他是自己作孽,他活该!我们不追究,官府怎么能差人来拿人呢?这不是多管闲事吗?”
荀引鹤道:“若沈知涯还是白身,自然不会,可他如今是朝廷命官,又被牵扯进林欢的案子中,尚书他有些疑惑要解。”他好心提醒,“虽沈知涯现下只是轻伤,但妻伤夫,依律是要加罪三等,徒一年。”
江寄月咬牙道:“那也是他对不住我在先,尚书既然要审,那便来审,我正好没处去说自己的冤屈,便是死前能带你们二人下地狱,我也算死而无憾了。”
当真是烈骨铮铮。
可是沈母已经冷静了下来,她之前说可以告御状是气到了极点的莽撞发言,现在冷静了下来后,已经能认识到这事有多难,江寄月又要面临多少非议。
而流言蜚语本来就能杀人。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碰了碰江寄月的手,示意她再好好想。
可是再好想想,不就代表着她要认命吗?江寄月不愿意,即使只剩下一丝希望了她都不愿意放弃。
荀引鹤道:“说给刑部尚书听,大约这供词出不了刑狱。”
江寄月瞪大了眼睛:“倘若你们官官相护,我便去告御状!”
荀引鹤道:“既然你不到黄河心不死,那我便给你见陛下的机会。等见了陛下后,你才会明白,除了跟着我外,你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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