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疏白对周三下午的“固定视角”观察,悄然增加了一项新的、带着复杂心绪的内容。除了三号琴房的激烈演奏和偶尔的“速写之谜”,他开始有意识地捕捉那些江霁与林琛交织的日常片段。这些片段如同零散的拼图,在他冰冷的心湖里,拼凑出“林琛”这个名字背后,更加具象、也更加令人烦躁的“港湾”轮廓。
切片一:琴房的静默陪伴
某个周四的傍晚,天色将暗未暗。叶疏白因绘图室作业耽搁,离开系馆时比平时晚了许多。他习惯性地绕道艺术楼,三号琴房的灯光亮着,窗户依旧留着一线缝隙。悠扬而舒缓的莫扎特K.545奏鸣曲流淌出来,带着练习的严谨和一丝放松的惬意。
叶疏白脚步微顿,隐在梧桐树更深的阴影里。透过窗缝,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独自与音符搏斗的孤高身影。
江霁坐在琴凳上,脊背挺直,指尖在琴键上轻盈跳跃,神情专注却放松。而在琴房靠墙放置的一张旧沙发椅上,林琛安静地坐着。他没有看手机,没有看书,只是微微侧着头,目光温和地落在江霁弹琴的背影上。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腕。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骨瓷杯,杯口袅袅升起淡淡的热气。他偶尔会端起杯子,轻轻吹一下,抿一口,动作无声而从容。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宁静。只有清澈的琴声,茶杯轻放时细微的磕碰声,以及两人之间无需言语的、沉静的陪伴感。林琛的存在,没有干扰江霁的练习,反而像一块沉稳的基石,让那跳跃的音符显得更加安定。一曲终了,江霁没有立刻开始下一首,而是转过头,看向林琛,脸上带着询问的表情,似乎在等待评价。
林琛放下杯子,唇角勾起温和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透过窗缝传来:“第二乐章那段装饰音,左手可以再轻盈一点,像羽毛拂过。现在听着,还是稍微有点‘实’。” 他的点评精准而专业,显然对音乐有着深厚的理解。
江霁没有反驳,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又在琴键上轻轻按了几下,尝试着林琛所说的“羽毛拂过”的触感。阳光早已褪去,暖黄的灯光下,这一幕安静而和谐,充满了岁月静好的意味。叶疏白看着林琛专注倾听和点评时那沉稳的侧脸,以及江霁毫不迟疑的信任和接纳,心头那股冰凉的烦躁感再次悄然滋生。这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比任何亲昵的举动都更刺眼。
切片二:晚餐的烟火气
周六傍晚,学校后门附近一家颇受好评的、需要提前预约的私房菜馆。叶疏白“恰好”与同系几个完成大作业的同学在此小聚庆祝。他们的位置在靠窗的角落,视野开阔。
邻桌,坐着江霁和林琛。
林琛换了一身质地柔软的深色羊绒衫,显得更加居家随和。江霁则穿着简单的连帽卫衣,头发有些蓬松,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少了舞台上的清冷,多了几分邻家男孩的鲜活。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家常菜,热气腾腾。
叶疏白这边是同学间喧闹的划拳和啤酒杯碰撞声,邻桌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林琛正仔细地挑着一块清蒸鱼的鱼刺,动作耐心而细致。挑好后,他很自然地将那块雪白的鱼肉放进了江霁的碗里。江霁正低头对付一块糖醋小排,腮帮子微微鼓起,看到碗里的鱼肉,眼睛弯了弯,含糊地说了句“谢谢琛哥”,便毫不客气地夹起来吃了。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林琛的声音带着笑意,抽了张纸巾,很自然地伸过去擦掉江霁嘴角不小心沾上的一点酱汁。江霁只是微微偏了偏头,配合地让他擦,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和习惯。
两人边吃边低声交谈。林琛似乎在问江霁最近练习的进度,江霁一边吃一边回答,说到某个技术难点时,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带着点苦恼。林琛耐心听着,偶尔给出几句建议,更多时候是温和的鼓励:“瓶颈很正常,别急,找到感觉就好了。你对自己要求太高。” 他的手很自然地越过桌面,轻轻拍了拍江霁放在桌边的手背,一个短暂却充满安抚意味的接触。
江霁的眉头在那轻轻的触碰下,竟真的舒展了一些,他端起手边的果汁喝了一大口,长长舒了口气,像是把压力也吐了出来:“嗯,知道了。”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有在最亲近人面前才会流露的疲惫和依赖。
叶疏白端起面前的冰水,猛地灌了一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被邻桌温馨画面灼烧出的、名为嫉妒的毒火。林琛那无微不至的照顾,江霁那全然的放松和依赖,如同这桌饭菜升腾的热气,真实而刺目地扑面而来,将他隔绝在冰冷的玻璃墙外。同学碰杯的喧闹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和空洞。
切片三:归途的疲惫依靠
一个雨夜。叶疏白撑着他那把九块九的超市打折伞,刚从一个枯燥的学术讲座出来。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湿冷的空气直往骨头缝里钻。他刚走到校门口附近,就看到一辆线条流畅、在雨幕中泛着低调光泽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
车门打开,林琛撑着一把宽大的黑色雨伞先下了车,快步绕到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江霁从里面钻出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甚至有些苍白。他似乎是刚结束一场高强度的演出或排练,手里拎着沉重的琴谱箱,肩膀微微垮着。
林琛立刻将大半雨伞倾向江霁那边,自己的半边肩膀瞬间暴露在雨水中。他一手稳稳撑着伞,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接过了江霁手里沉重的琴谱箱,动作流畅,仿佛做过千百次。
“累坏了?”林琛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温和。
“嗯……”江霁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甚至有点沙哑。他下意识地往林琛身边靠了靠,几乎将半边身体的重量倚靠过去,寻求着支撑。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更添了几分脆弱感。
“回去泡个热水澡,早点休息。”林琛侧头看着他,伞下的空间有限,两人靠得很近。他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极其轻柔地拂开江霁额前湿漉漉的碎发,指尖无意间擦过他微凉的皮肤。动作里的心疼和呵护,清晰可见。
江霁没有躲闪,反而在那微凉的指尖触碰下,像只找到热源的小动物,又往林琛坚实的臂膀处蹭了蹭,闭了闭眼,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浓依赖感的鼻音:“嗯。”
雨幕中,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长、重叠。林琛撑着伞,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稳稳地护着倚靠在他身侧、卸下所有防备、流露出脆弱与疲惫的江霁。两人共用一把伞,慢慢走向公寓楼的方向,背影在雨帘中渐渐模糊,只留下一个充满保护与依赖的、无比坚实的轮廓。
叶疏白站在不远处的雨幕中,冰冷的雨水顺着廉价伞骨的边缘滴落,打湿了他的肩头。手中的伞柄,那廉价的塑料触感此刻格外清晰,硌得他掌心发痛。他看着那消失在雨幕中的、如同一体的背影,看着江霁在林琛面前毫无保留流露出的脆弱和依赖,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无处宣泄的妒火,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林琛。
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不再仅仅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一个提供“云间”可颂的投喂者。他是江霁在激烈演奏后安静的聆听者,是晚餐桌上无微不至的照顾者,是雨夜归途中最坚实的依靠。他是江霁可以放松、可以抱怨、可以疲惫、可以依赖的——港湾。
这个认知,比任何情史档案都更具象,更具冲击力,也更让叶疏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无力感和……更加汹涌的敌意。江霁的生活,早已被林琛的痕迹填满,稳固而温暖。而他叶疏白,这个隐匿在阴影中的观察者,这枚来自云端的冰冷符号,该如何在这片早已有主的港湾里,投下属于自己的涟漪?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