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砚儿给南一买了什么？祖母能知道吗？”老太太深笑，打趣他。
程砚时笑，眼帘下的那点泪痣随着盈动，目光带着捉摸不透的意味，堂而皇之的看向南一，轻声道：“头钗。”
他掌上静静躺着一只迎春花发钗，鹅黄星点，花瓣娇小，各自散开，不争不抢，像极了南一现在的样子。
南一视线扫过发钗，又抬眼看他，嘴边配合性地扯了扯，笑容冷淡：“谢谢。”
兰姨没去看他们，目光波澜不兴。
五年了，所有事情都在变，连她这个从小受了二十几年的贵女礼仪的人在生活面前都能倾刻间变作最难看的面容。
更遑论所谓情，所谓义。
老太太听了他说要送发钗时，忍俊不禁道：“你小子好歹也是喝了洋墨水的人，怎么送的还是这么老旧物！现在哪个小姑娘戴的不是时下最流行的西洋蕾丝头帽和那珍珠耳坠！”
程砚时听老太太说的头头是道，乐了：“祖母，您还研究这呢！”
老太太煞有其事般轻哼声，昂首微扬，小模样就像个迫不及待想要夸奖又强忍着不说的小孩子。
程砚时摇摇头，“祖母真厉害。”还顺带附上了一个流行动作——竖起大拇指。
程夫人见气氛热烈，保养得体的面容上笑意深重，对着老太太说：“要我说啊，今日砚时能回来是一件大喜事，母亲，不如咱们热闹热闹？”
老太太眉开眼笑，嘴边笑得意味深长，她不用看薛婷是什么表情她就知道薛婷想做什么。
虽说人老了，是家里最尊重的一个，可万事皆不能太过分，得有个度。
年轻人的事情就看他们自己吧。老太太笑眯眯地望着程砚时如是想到。
“行啊，今天晚上就你来安排，怎么热闹怎么来！”老太太欢喜道。
程砚时无奈摇头，拱手道：“但听祖母与母亲作主。”
程燕华定定看着自家夫人，目光晦深，唇角动动，却欲言又止，脸上也笑笑，看不出曾经有什么想法。
一屋子和和气气，人声欢悦，就连漏进来的肃风都显得格外喜气。
南一像棵孤松般站在原处，一动不动，浑身都透着桀漠，目光平静直视也不知道她眼中到底在看些什么。
程夫人笑，余光在瞄到她时，笑吟吟说：“今天晚上来的人都是自家人，南一你也留下来吧，热闹热闹！”
薛婷虽然心里不喜李南一，但是每每见了她面上也都是能过得去的，所以她说这话南一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她点头，“好的。”
像个死人一样。程夫人心里念了句。
程砚时听南一应了下来颇为惊奇，他记得这丫头从来都不喜欢这种场合，今个儿怎么答应的这般爽快？
距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南一先向老太太告了辞，待入夜再来。
*
夜间
南一到的时候宾客已经到了大半，程夫人正与城西的梁家夫人聊得甚欢，南一礼貌性的冲她们点点头就自行走到了一旁。
梁夫人审视性的打量了南一一番，眼神中明显流露出鄙弃，在程夫人耳边低语道：“如今你家砚时也回来了，你不会是真要让这丫头进你陈家门吧？”
这时远远迎来一个认识的人，程夫人露出一个娴熟和善的笑容，咬牙小声回道：“你说什么呢，我家砚时要什么有什么，又是留过洋的留学生，哪能这么早就找好人家了啊。”
“真的？”那女人笑问，随即又神秘说：“砚时要是真还没有找好人家，我可给你介绍了啊！”
“行，那就多麻烦你了啊。”程夫人眼纹愈发加深。
“我可是说真的啊，我家侄女姣姣与砚时可是各方面条件都般配！”梁夫人猛劲儿冲她使眼色，生怕她看不懂自己的“暗示”。
“行啊，一会儿来了让他俩认识认识。”程夫人不动声色，目光晦暗略过穿梭在人潮中的南一。
程家在北城是名门望族，程家小少爷回来表面上大家是来恭贺凑个热闹，实际都是来结交人脉，顺便再观望观望这程家少爷婚事到底是如何安排的，总不能真的让那个家际落魄的李家孤女占去了便宜吧？
厅内人影重重，灯光璀璨夺目，南一坐在角落里待了会儿就待不住了，猫着腰逃去了程家后花园中。
程家家风保守，没有像北城中其他大家一样紧跟流行，将府内装砌成新式风格，只是程夫人喜欢流水小花园，所以特意辟了块地方弄了个流水花园。
南一漫无目的走到了流水花园处，刚过新年，气温尚低冷，寒气逼人，哗哗流水声回响在花园中。
鬼使神差中，她蹑手蹑脚坐在青石板上，潮湿寒气即刻侵入她的四肢通体，一时间她像是被钉在原地，僵硬不堪。
南一抬头望了望漆黑沉夜，没有一颗星星探出头来，只有一轮削瘦月牙形的月亮藏掩在暮蒙薄纱后，散着寥寥少许的光芒，让人一点也看不清地上的事情。
目光逐渐朦胧，她难得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从前李家还没落没时，爹娘对她宠爱万分，什么都由着她。
冬天的时候仅仅因为她体质畏寒，极其怕冷，阿爹就命人在府中上上下下铺满了羊绒地毯。
她当时天真的以为自己会一辈子都这样待在爹娘身边，可不过短短几日的变动，所有一切都在瞬间倾毁。
南一掏出程砚时送的那支发簪，看了良久，面无表情的脸上终究是有了点松动。
何以慰离别，耳后玳瑁钗。
她在心中默默念了出来，这句话是当初她和程砚时一起听戏本时听来的。
南一静静坐在那里，垂眸神游。
……
程砚时被程母硬摁在大厅接待客人，好不容易有喘口气的功夫，他就开始四下里找南一，等他走到小花园的时候南一已经坐了大半天了。
走近时，他发现南一只着了件单薄衣服就坐在青石板上，顿时眉峰拢起，语气强硬:“李南一！”
身后陡然响起这么一个切齿的男声，南一吓了一跳，身子抖了抖，想要站起来，可石板湿滑，她穿的又是小皮鞋，脚底一滑，便闪着腰掉进了水里。
“扑通——”
看着水花四溅，程砚时傻了，愣了一秒后立刻脱下衣服鞋子跳进去救她。
*
大厅
薛婷在厅内不断与来者谈笑，眼神不断偷瞄墙上挂着的摆钟。
这小子已经走了有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她冲一个小厮招了招手，低语吩咐道:“去找找少爷在哪儿，顺便把他带来。”
“阿婷！”梁夫人叫得腻歪，程夫人立马带笑，“呦，来啦！”
梁夫人挽着陆姣，笑容神秘，“呐，这就是我侄女姣姣，也是前两天刚从国外回来，我瞧她整日里待在家中闷得慌，就索性啊带她出来见见人。”
程夫人微笑，暗暗地打量了陆姣一番，气质出众，模样恬静，是个好女孩儿。
“你呀，也不是我说你，咱俩那么多年的交情，你就应该早点带姣姣来我家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不是生了砚时之后坏了身子，一定会要个女儿的！”她嗔怪道。
陆姣在旁边莞尔一笑，身姿舒展，落落大方。
“行了，你家砚时呢？”梁夫人状似不经意问道。
“砚时啊——”
她话还没说完，便一愣，她看到角落处程砚时正打抱起李南一，两个人满身湿漉漉地往厅内走。
程夫人脸色微变，匆匆敷衍了下梁夫人便脚步匆匆地往厅外走。
“砚时！你这是干嘛呢？！”
她边压低声音喝止，边将程砚时硬拽到一处没人的地方。
“母亲，您别挡着，南一落水了得快点换身衣服，不然到时候发烧了可就严重了！”程砚时蹙眉，不明白母亲此时刻意拦着是为何。
程夫人孤疑般看了看程砚时怀里的南一，发鬓凌乱，脸色难看到身子一直发抖，平日里那双装满凄漠的眸子中此刻遍布惊慌恐害，对上这样一双眼睛，程夫人霎时心漏跳一拍，不自觉的后退半步。
避开视线，程夫人道:“今晚有些晚了，我一会儿给南一叫个车送她回去，你就别管了，先回去把你自己收拾收拾，家里来的都是客人，你可不能不出现！”
“不行，她这样我放心不下，我必须亲自把她送回去！”程砚时态度坚决，剑眉凌厉。
程夫人张张嘴，在看到自家儿子湿透的衣物后，叹口气，只得妥协。
伸手拿着手绢擦拭一番，“砚时，你还是这么倔，要阿娘怎么给你说，你才能听得懂阿娘是为你好呢？”
程夫人突如其来柔缓难掩伤心的语气让程砚时不由得一怔。
他看向程夫人:“母亲，孩儿是真着急，等回来了再陪您。”
程夫人疲惫地摆摆手，示意他走。
程砚时即刻抱着南一从程府后门拦了辆黄包车，匆匆离去。
“你愿意放过他？”
程夫人转身回头，见到是程燕华，无力道:“我愿不愿意有用吗？你有听过当娘的能赢得了儿子的吗？”
程燕华闻言，笑，继而咳了咳。
“你看看你，这外面风这么大，你出来干什么？”程夫人责怪道，忙扶着他进屋子里。
圣诞节快乐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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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落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