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人已就位。”
各处蹲点的警员们听见对讲机里队长黎麦的声音。
“事成请大家吃饭。”
众人打起精神,瞪大眼珠仔细盯着那个画着彩虹小马的建筑。
因为黎麦已经死盯着了,禾琦则可以望着茶色车窗外;
车边有三两孩子欢呼着跑过去,家长紧跟在后面。再远一点,是满载着栩栩如生的真人扮演的卡通人物的游行小火车。这种天气待在皮套里的演员们,应该比闷在车里的她们也好不到哪去。
最后她转回视线,犹豫地对黎麦的背影开口:
“队长,这种场合……一旦有个万一,影响到了普通市民,甚至不小心牵扯到孩子,媒体添油加醋地报道,舆论一上来……”
黎麦头也不回,双眼贴着望远镜,镜头抵在车窗上,一动不动;
皮质的枪套背带箍着她的衬衫,汗湿的衬衫贴在她肌肉鼓胀、骨骼突出的背上。
而与紧绷的肢体相反,她话音带着些使人轻松的爽朗说:“别去想那些万一,多想等会儿抓到了人怎么审。再说你怕什么,有什么事我全权负责。”
“就是因为你会揽下所有责任。”禾琦叹气。
黎麦的警衔对于她的年纪来说有些高了,但她德能配位,能力出众,为人处世挑不出错。
在外人看来她阳光健气,能力突出,素质过硬,是前途一片光明的明星警探。
禾琦一来就能跟在她左右学习,自觉是中了彩票。
但即使作为边缘新人,来的这半年她也看出了些警局的形势。
就像她注意到刚刚黎麦没有她说得那么风轻云淡——她那头浓密的黑色短发,这半天被她时不时焦虑抬起的手抓得糟乱。
固然民众信任她,同事们都喜欢她,即使是与黎麦处于竞争位置的同事,也没法讨厌她。问题在于,上面的领导很少有喜欢她的。
因为黎麦圆融的处世和体谅她人的范围,绝不包括妥协于黑恶势力和政治踢皮球。
她是个孤儿,没有一点背景。
她很出风头,挺多人盯着她。
这案件花了黎麦无数时间精力,这次抓捕酝酿了很久,不得不说有些冒进,但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
交易敏感,目标过于谨慎,地点非常特殊,为此黎麦借来了不少警员,出了什么事很容易被借题发挥。
假如真的像禾琦说的那样,波及到了无辜群众,她一直紧咬不舍的那个组织借机搞臭她的名声,让警界放弃她。失去了民众爱戴和警察光环,黎麦的下场——
“你啊,”黎麦好像听到了禾琦心声一般,突然笑着说,“挺聪明一小姑娘,就是想事情太悲观。”
“哪是我悲观啊?”禾琦心头一酸,“现实就是如此严峻。”
尽管黎麦没大她多少,她也是真心把黎麦当老师,感谢她平日的倾囊相授,敬重她的人品和信仰。
她几乎是孤身拿着小刀,在对抗庞然巨兽。
黎麦没回她话。
那个组织根深蒂固,其前身与这座城市渊源颇深,十几年前它全盛时期雄踞于此,干预一整块片地区的选举,然而借着政治东风洗白上岸失败,如今随着时代变迁愈发没落。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个组织依旧潜藏于这座城市的暗面,明面上的有律所、医院、工厂……暗处则有高利贷、人口买卖、器官交易……不一而足。
本城十起涉及□□冲突的谋杀,八起背后都有它的影子。
时间分秒过去,黎麦在耳机里只听到些活动的声响,倒水似的水流声,喝水吞咽的咕咚声,塑料被揉皱的声音。线人除了最开始清嗓子似的哼了哼,再没出声了。
黎麦抬腕看表,已过去半小时,十分钟前跟线人接头的人就该出现了。
她对着能接到线人携带设备的麦克风问了几句,如石沉大海。
“怎么都没回应?……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让我去看看吧。”禾琦很有眼色地提出。“我装成服务人员去看看情况。你上过报纸会被认出来。”
黎麦思忖片刻,觉得可行,也就点了头。
“一定小心。”
“我会随机应变的。”
禾琦披上园区的工作服去了之后,黎麦叫后门的同事加倍留意。
但没多久,禾琦如梦初醒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队长……线人死了。”
禾琦在和同事封场,保护第一案发现场。
现场勘探人员和血迹鉴定专家都还在路上。
黎麦套着鞋套,绕着尸体和血泊在这间空调冷气很足的屋子里来回转悠。
她本来一身热汗,现在则浑身发冷,却也注意不到这些了。
她深着呼吸,手掌盖着自己的额头,仿佛这样能安定自己的心情,漆黑的眼睛全神贯注地四处巡视,很少眨动。
墙面和地毯上的痕迹很好分辨;
想必线人正对正门,背对琳琅满目的玻璃柜,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凶手的利刃自后穿过他的心脏,几乎是同时抽出,刺穿他的太阳穴。在血液和脑浆尚未大幅喷出便撤身后退,所以血液呈自然抛洒状,没有被遮挡,也就是没怎么溅到凶手身上。
水流的声音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黎麦以为的清嗓子,则很有可能是凶手悄无声息出现,从后捂住线人的嘴并用刀刺进其心脏时他短促的哽咽。
“肯定是先刺心脏……而且巧妙地避开了骨头……”
至于塑料揉皱的声音,黎麦没看见附近有塑料制品,猜测是凶手穿了一次性的塑料衣。
在门外套上一层轻薄的塑料,杀完人脱下揉成一团揣起来,走出门外,与旁边衣服上没沾半点血的大人孩子一样干净。
而她就在耳机这端,见证了那个斯文而老辣的杀手完成了一场从容寂静的杀戮。
行凶者那样驾轻就熟,受害者应该毫无痛苦就咽了气。只有黎麦在活受罪。
线人上有老下有小,黎麦劝服他做正确的事,却也让他走上了绝路。
追查了半年,摆出这么大阵仗,眼看胜利在望,结果功败垂成。
更辜负了露易丝……账本肯定是被拿走了……
注意到身后传来禾琦急促的脚步声,黎麦放下手,顺带抹了把脸,若无其事地看过去。
“后门——”
禾琦对上黎麦的视线,莫名一愣,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总感觉,向来无坚不摧的队长好像产生了一丝裂缝。
“什么?”
禾琦回神,明明队长还是那么可靠专业、冷静镇定,她也得专注于工作才行。
“后门虽然有监控,但附件所有监控都没接电源。”
黎麦并不意外。
这间卖卡通周边的精品屋根本没有正常顾客会光顾,因为标价高昂,实际物品异常廉价、粗制滥造,根本用途是让那些欠了高利贷的人来买,好做假账。
“蹲守的人都说没看到有人进出。”禾琦说,“而且线人照我们嘱咐,应该是锁着后门的,那凶手还能穿墙隐身不成?”
黎麦皱眉想了想,走到后门外,被太阳晃得眯起眼睛。
警戒线内,四周只有刑事相关专业人员在走动。有路人在线外张望看热闹,其中一个姑娘穿着卡通人物皮套,抱着它的头,头发粘着汗津津的脸,在呆望这边。
她盯着那姑娘怀里一脸开朗的鸭头,想到什么,叫禾琦去把那个五颜六色的卡通小火车的列车员找来。
很快找来了,小火车的司机是个戴眼镜的男孩,黎麦问他:“火车多久一趟?上面有行车记录仪没有?”
“午后会接连绕场三周,走一圈大概十五分钟。没有监控之类的拍摄设备。”
“那它会经过这儿……”黎麦比划后门,“和那辆车之间吗?”
“嗯,会的。”
看来就是借它掩护。
所有人重点都在等待前门将要来的人。后门锁着。加上太阳大,天气热,到处都是尖叫的孩子和大喊的家长,蹲守后门的警员浮躁走神,没注意到也是情有可原。
极强的反侦察意识,利落的杀人手法,而是是惯犯。因为这个手法的死者,已经是黎麦所知道的第三个了。
今天则是她离那个连环杀手最近的一次。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人?”黎麦按照自己推测的形象,引导列车员回想。“成年,独身,沉默寡言。”
这样的人在这样合家欢的场合应该是比较显眼的。
“有个戴鸭舌帽的高个女人……但她未必是你们要找的人,就是你说印象深刻我一下子就想到她了!”
他慌乱地解释,说到这不太想说了,但黎麦盯着他,他又没法不继续说。
“最后一圈开回去时的一晃而过,穿得挺青春的,倒像个长得很高的大孩子。鸭舌帽下压着的头发应该不短,是扎起来的,颜色黑中泛金,发质不大好,像是营养不良,露出的下颌线挺好看,让我一眼看过去就印象挺深。”
黎麦谢过他,回身发现不知何时禾琦在身后了,一脸愁闷和无聊。
“明显那是人家的一见钟情,你可别把当成罪犯侧写了。”
“好歹是条线索。”
黎麦看她这么闲的样子,正好:“你去查一下昨晚到现在,在本城范围还有没有谋杀案,死者有头心脏两处致命伤。”
禾琦领命就去了,没问为什么,她能猜到黎麦这么做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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