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上仙,救救他们,救救他们!”李寻呼喊着,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月灼华幽幽道,“命该如此,由不得。”
李寻颓然倒地:“生无可恋,死亦无憾!”疯魔般亲手葬了父亲、妻儿。
游魂般回到屋里,取了鳞刀下山。
活着只剩下报仇血恨,半生与人为善尽落得如此下场,李寻流着血泪站在赵府门前。
手下人给赵誉捅了大篓子,跪在地上明为认错实为邀功。
赵誉气的,恨不能拿鞭子抽死张胜了事。
张胜振振有词道:“上仙连您的面子都不给,李家人又算得了什么,真有心李家之子不可能遇害,事后几个时辰听不到一点响动。”
正因如此,推测出某种可能,张胜才敢兵行险招釜底抽薪。
“没有了李家一行,只要上仙乐意,还会有第二个王家、赵家,何苦以李寻为基石搭上上仙,府上又不缺会服侍人的奴才。”张胜早就谋划好了一套说辞。
张胜虽然有些小心思,对自己却忠心耿耿,赵誉细作思量,不是没有道理。
人都已经杀了,仇也结下了,再无回旋的余地,只能将错就错一错到底。
哐当,书房门洞开。
一个照面,李寻祭出鳞刀,杀凶手张胜,斩祸根赵誉。
两人身手敏捷破窗而出,刚一落地,被院中情形惊飞了魂。
人间炼狱灼人肺腑,不见血却无不令人寒凉。
“李寻!”赵誉拔剑大吼,“冷静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鳞刀威能历历在目,赵誉瞳孔骤然一紧,狼狈的闪躲。
李寻什么都听不进去,眼里心中只剩下化不开的仇恨。
“我儿怎么死的!”鳞刀即出见血方休。
张胜到处躲避,用地上的尸体做挡箭牌,心里急的秃头。
“鳞刀在你们眼里如此重要,好好接着便是。”李寻已然入魔,双眼亦红如血,誓要拖赵府所有人下地狱。
张胜顾不得赵誉,扭头就往外面跑,到人多的地方,以此来限制李寻下死手。
翻墙而上的张胜,身形在半空中定格,只差一步之遥,墙里墙外两个世界。
赵誉趁机跑到后院,满地狼藉无人生还,自己的妻儿同样惨遭毒手。
“滥杀无辜天理难容!”赵誉心底的怒火彻底点燃。
李寻刚要动手,鳞刀突然转向。
“上仙!”因仇恨占据的大脑瞬间清晰,李寻看向赵誉的眼神恨其欲死。
“上仙,救我!”赵誉朝上仙走去,失去鳞刀的李寻,动动小指头轻易能摁死。
月灼华一记眼刀祭出,赵誉整个人凝滞当场,迈不出半步,寒意席卷而来冻彻肺腑。
“何来无辜一说,若非赵氏贪图果酿永保青春的显著疗效,就不会让下人钻了空子谋财害命。若非赵氏子在众学子面前表露出对九儿的不满,任人背后道尽污言秽语,就不会有人胆大包天借其势谋害人命。若非你对鳞刀垂涎在前,张胜岂会甘冒风险,背上背信弃义的黑锅,不惜斩草除根。”
李寻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有自责有怨恨。
“于我何干,都是狗奴才会错了意!”赵誉死不承认,“双方妻儿具亡,扯平了。”
扯平了?李寻怒火滔天:“我父一条命又怎么算?”
赵誉理所当然道:“赵府上上下下的奴才,不够抵你父一条命?”
“上有所好,下必其焉。”月灼华毁了染血不洁的鳞刀。
赵誉见之心下甚喜,高兴的太早往往容易乐极生悲。
李寻突兀从地上站起身,扑向赵誉夺下其手中剑,朝心脏所在刺入。
独臂的赵誉反应不及,刺了个透心凉,“你……”
仇人死透了,李寻泪如雨下,握着滴血的剑置于颈间,重重划过。
天光渐亮,驱散满府阴森鬼气,月灼华抬脚欲离。
一团拳头大小的绿光自李寻身上飞离,准确无误落到月灼华手中。
“这是什么?”毫无威胁的一团绿光,捏上去有如果冻般Q弹,月灼华参不透其本质。
“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月灼华却一时半会记不起来。
“罢了。”拿出银镜,将绿光塞入其中,月灼华回到山上,奔着山顶界门而去。
谢老在谢辰、谢宁的搀扶下到达山顶。
“呦,还没咽气?”月灼华戏谑道,“打算拖几人共赴黄泉?”
“咳咳。”谢老气的又吐了一口血,“李家、赵家悉数亡故,始终不明你到底图什么?今日真相浮出水面。”濒临死亡的谢老,看到了天空中一点点向外扩张的巨门。
谢辰、谢宁等人拔剑对峙,又气又恨又惧又疑,主人好端端的,却满身是血倒在水潭边上,某种怀疑呼之欲出。
月灼华再赞:“忠心耿耿,勇气可嘉。”
同样的话不同的场景,令在场谢家人面露凝重。
看似称赞的话,听在谢老耳中无疑讽刺之极,有些事经不住细推,破庙内的记忆如潮水涌现。
谢老压下满腔愤怒:“那是什么?”遥遥指向空中巨门所在。
“界门。”月灼华用脚指头猜得到,姓谢的又在不知死的算计。
“界门?”意思是门后有另一个世界?谢老惊疑不定。
“如你所想,所见所闻。”月灼华等待界门完全打开的间隙,拿姓谢的做消遣。
“门后是什么?”谢老不遗余力求证,心思转得飞快。
“门后有人,另一个人类世界。”月灼华注意到姓谢的眼中闪过希冀的亮光,嗤笑一声。
谢老:“你从界门后而来?”
“我从哪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打算用身边人的命,去填所谓的契机,问过旁人答不答应?”
谢老脸皮一抽,再维持不住往日和蔼的假相。
“李家、赵家不够你拿来填命,眼下又盯上了谢家,无耻之极!”谢老开口恶人先告状。
“啧,说你蠢你还喘。”月灼华冷嘲热讽,“界门若用人命开启,杀人者不知凡几,尤以皇帝为最,早就跨界升天了。”
谢老不信:“喝你洗澡水的人,全在死亡名单之列。”
谢辰等人眉头皱成川字,时刻堤防对方不打招呼突然出手。
“酒泉村以及卖给京师的醉仙酿,北地中购买的果酿,这些人何其无辜,却成了你利欲熏心的棋子。”谢老声嘶力竭诘问,似在为无辜枉死者鸣不平。
月灼华掰扯道:“酒泉村在未经许可之下用湖水制酒,所售钱财不菲,既然得益却不知回报,用劣质线香拜酒仙,所谓的虔诚只在表相,试问哪位神明给人类白干活,得不到丝毫信仰之力?”
“是以,你只把李家一行带出来,留其他人自生自灭?”难怪一无事处大字不识的李寻一家,能够得到对方庇护,谢老无以言表。
“北地但凡活下来的人,无一不在疫病期间抛妻弃子,哪怕良知未泯何至于此?”
“胡言乱语,你在为所做的恶事开脱。”谢老予以抨击,“救人需要有药,山可是你封的。”
“有药与否不重要,病从口入。”月灼华指出,“喜饮生水迟早得疫,习惯改不掉吃药也枉然。”
众人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只因诸人从小有喝生水的习惯,尤其是夏季炎热,在外不方便烧水,找到水源地就已经不错了,谁还能顾忌那么多。
谢老指责:“见死不救枉为人!”
“对,太对了!”月灼华不怒反笑,“我本不是人。”
“妖孽!”谢老粗重的喘着气,大限将至必须找到自救的法门。
“我不像你,杀人如麻的真魔头,堂堂国师尽为了虚无飘渺的成仙野望,杀害一批批身边忠仆,人性真的很让人琢磨不透。”月灼华当即又扒了姓谢的一层皮。
“国师不是已经仙逝!”谢宁曾读过关于国师的文献,半信半疑松开了搀扶主人的手。
一边失去倚靠的支撑,谢老双手紧紧抓住谢辰,半个身子靠过去,勉强站稳。
谢辰差点把人甩出去,谢宁的举动,隐约印证了某些埋藏的真相。
谢老双手死死抠住谢辰臂膀,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
“谁知道。”月灼华摊手,“吐血吐成这样,换作一般人早就嗝屁了。”
谢宁等人心弦一颤,许多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涌现脑海,越寻思越恐怖,此前一批谢家侍卫,也是在正当年时消失,主人只说派去打理家业,如今想来不寒而栗。
剑拔弩张的气氛,蒙上一层厚厚的阴云,分不清谁说的话是真。
一方是对自己不错的主人,另一方是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巨龙,谢宁等人的心境摇摆不定。
“我们会死?”谢辰问出众人心声。
“是人都会死。”界门已开,月灼华得走了。
谢老察觉有变,大声道:“伤了他,龙血可长生!”
画下一块大饼,激励被死亡操控的侍卫,提供博取一线生机的办法。
伤,不是杀,谢老自知人力无法振动巨龙分毫。
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为了拖住对方进入界门的脚步,二是畅想着接引金光分辨不清是谁,落到自己身上。
离开此界,到达另一处生机盎然之地,就一定有活下去的希望。
研究古往今来成仙的孤本残卷,谢老见到界门大喜过望,精神有点癫狂。
月灼华也是醉了,这都长了什么脑子!
谢家侍卫一半人动了,另一半站在原地观望,巨龙并不容易对付,送上门找死的事肯定犹豫。
月灼华化为巨龙,庞大的身形比之以往展现出来的身姿,大了不只十倍。
“既然你如此垂涎界门,送你一程。”月灼华龙尾一甩,抽中姓谢的,将其送入界门所在。
谢老即使升天,仍紧紧的抓住谢辰不放,打算用对方做一回探路石。
谢辰反手用剑捅了谢老一个满怀,力透后心鲜血淋漓。
“你……”居然背叛自己,谢老瞪着浑浊的死鱼眼永不瞑目。
下方众人看得是心惊胆颤。
谢辰利用谢老的尸体,费尽力气抛向界门,脚下是万丈深渊,只能凭借风势临近界门,没有退路可选。
界门在吞下一人后缩小一半,谢辰进去后整个界门闭合消失不见。
“啧,尽然是个冒牌货。”月灼华判定出界门存在的意义,拿出银镜直接穿过镜面,龙和镜子一同消失。
谢宁等人虚脱的瘫软在地,巨龙离开了想必不会再回来。
主人死人,谢家侍卫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今后何去何从?
歇了好一会缓过来,慢慢往山下走去,原本长势喜人的果树以及成片的药材,目之所及全都化为枯枝。
失去巨龙洗澡水的浇灌,逆天生长的东西再难存活。
回到居住地收拾东西,值钱的平均分了,各奔东西。
谢宁漫无目的走过一座座城,游魂般身如浮萍。
船上,听闻有人闲话酒泉村,竖起耳朵听。
“酒泉村是真惨,和北地一样得了疫病,全村老弱都死绝了。”
“酒仙呢?”有人好奇道,“酒仙不救?”
“救什么救,酒仙早走了。”知情人士透露,“有户李家人,估计得了酒仙喻示,拖家带口提前在醉仙酿出坛前离开了村子,不知是否还活着?”
“酒仙又不是药仙,救不了疫病中的酒泉村。”有人可惜,不乏有人幸灾乐祸。
“醉仙酿彻底失传了。”没了口福着实令人叹喂。
“不是还有李家人,说不定在别处另起炉灶。”
“看你就是一知半解瞎胡咧咧,酒泉村能酿出醉仙,靠的是山上的湖水做酒引,离开了酒泉村没有酒引,酿出来的东西估计连酒都不是。”
“山上碧湖不是仍在?”有人心思微动。
“快拉倒吧,有人上山看过,湖水都臭了,这才猜测酒仙已经离开。”
“伢行倒了大霉,以往买入酒泉村的地皮,打破头抢不到,如今成了死地,再不值钱回本都难。”
“伢行分明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单做一行便罢,还抢当铺的生意,该,遭报应了不是。”
“话不能这么说,当铺心黑,不如伢行省心,点当东西不就是为了急用,谁家出银子多押谁家。”
下了船,兜兜转转谢宁回到了出生地,从行商口中得知,半个月前曾一度欣欣向荣的北地,因赵大将军灭门一案引发朝堂震动,背地里传新帝心狠手辣,终究按耐不住动了杀心。
因传国玉玺一直下落不明,得位不正的新帝彻底被舆论架到火上烤。
北地夜间阴火环绕,不少人看见自己已经死去的亲人回来,吓得屁滚尿流。
死的死,疯的疯,忽然传出疫病之下叵测人心的事实,北地至此成了外人津津乐道的鬼域。
谢宁头枕着胳膊入睡,又是一天过去。
这一晚入睡不久,仿佛来到陌生的地方。
再见界门,谢宁不自觉的浑身颤抖,想要逃离吃人的巨兽,奈何双脚定住动弹不得。
界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谢宁见到了谢辰。
“你……”还活着?谢宁定定的注视着眼前人。
“不,我已经死了,才能出现在你的梦中。”谢辰倚在界门上。
对,对,这是自己的梦境,只要醒来一切化为虚无。
“托梦?”谢宁小心翼翼询问。
谢辰道出谢宁最想知道的情况:“界门后是一片虚无,压根找不到人类存活的痕迹。”
“巨龙骗人!”为什么?谢宁猜不透。
谢辰接着说:“界门后获得永生的条件是死亡,以灵体的方式飘荡。”
“鬼!”谢宁惊讶一瞬,“那我回去后给你烧些财物,能收到?”
“不用,这里什么都没有,即使收到用不出去。”谢辰拒绝谢宁的好意。
“那你找我,是有未了的心愿?”谢宁等着下文,力所能及能帮就帮。
“将国师恶行大白于天下。”谢辰只有这一个要求。
“人都死了,谁会在意不相干的人?”谢宁不理解。
“我要让其遭世人唾弃,告慰父母在天之灵。”谢辰怒气暴涨,双目赤红如厉鬼。
“什么!”谢宁吓了一跳,如果能后退早就逃得老远。
“我们不是孤儿。”谢辰道出当年真相,“他需要生辰如我们一样的人,从小培养死心塌地为其卖命。”
“他还活着!”对,刚刚谢辰有提到过,谢宁又气又怒,“真该将之大卸八块!”
“放心,他好不了!”谢辰武力值尚在,揍仇人手到擒来。
“行,我一定办到。”谢宁回去要查当年的真相。
谢辰借着揍人撒气的机会,套问出不少东西,通通告诉谢宁。
谢辰回到界门内:“珍重。”
“你,你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谢宁目睹界门闭合天人永隔,突然从梦中惊醒。
摸了一把额头,满手是汗,梦中对话言犹在耳,由不得谢宁不信。
再睡不着,谢宁穿衣下地,收拾东西连夜赶路,查证当年过往。
如果没有谢辰的提点,谢宁找遍所有儿时记忆中的地方毫无头绪。
谢宁深刻体会到,曾经的主子做事有多可怕。
用了一年时间收罗证据,找到能找的所有亲人骸骨,收集到的罪证抄录百份,张贴至大街小巷。
无论有多少人信,谢宁但求问心无愧。
十年后,谢宁离世,死于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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