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观星楼谈话

“不知施主,可曾听说过纪千秋这个名字?”

“桃花一剑”纪千秋。

晚玉衡呼吸一滞,语气带着冰冷的嘲讽:“相似?”

“哪里相似?”

“是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鬼修身份,与他那光明正大、剑气凌霄的剑修身份相似?”

“还是我这恨不得杀尽天下的性情,与他那逍遥自在、快意恩仇的性子相似?”

“抑或是我这出手狠辣、睚眦必报的手段,与他那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行事风格相似?”

“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

她斩钉截铁地终结了这个话题,冰冷的目光锁定着了无,“了无大师,这等无聊的玩笑,到此为止吧。”

面对这近乎咄咄逼人的尖锐嘲讽,了无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愠色。

他平静地迎上晚玉衡的目光,眼中甚至带着一丝……笃定?

他微微歪了歪头,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和比较,半晌,才用一种极其平静,却以让晚玉衡心头巨震的语气缓缓开口:“嗯……小僧愚见,倒是觉得,处处都透着几分相似。”

“施主虽为鬼修,但观你昨日出手……”

了无的目光落在晚玉衡藏在袖中的手上,“招式之间,根基稳固,气息凝练,堂堂正正,绝非寻常鬼蜮伎俩可比,颇有几分剑修的风骨影子。”

“至于性情……”

“施主外显孤傲狠厉,但与纪道友‘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的性情不谋而合,不过是……外在的表现,大相径庭罢了。”

“至于行事风格……”

了无的目光扫过晚玉衡周身,仿佛在审视着什么无形的痕迹,“施主所行之事,虽手段直接,却皆自问无愧于心,目的明确。这与纪道友‘行事但求无愧,何须尽合他人眼’的风骨,岂非一脉相承?”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近自信的判定:“更何况……”

“施主身上虽煞气浓烈,挥之不去,然而……在浓重的煞气之下,小僧却未曾感觉到半分无辜生灵的怨念缠绕。”

“你手上,绝无枉死的冤魂。”

了无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感慨道:“当真是相似极了。

晚玉衡一愣,良久。

难得爆了粗口:“……放屁!”

了无脸上的笑意反而加深了半分,他仿佛确认了什么,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欣慰:“阿弥陀佛……连这脾气,也是一模一样。”

“嗡——!”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无匹的黑色劲风已然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鬼啸,直刺了无面门。

晚玉衡出手了,她明白自己绝非其对手,但还是招招不留情。

或许是因为她潜意识里隐隐笃定,了无就是这样可以任她发泄却不会对她下死手的人。

潜意识中,了无已经无声无息地得到了她的信任,和当年一样。

就像、就像三百年前,那个无论他如何胡闹闯祸,总会无奈笑着给他善后的……一样。

她招招狠辣,带着浓重的鬼气,几乎要将整个观星楼顶化作一片森罗鬼域。

了无果然如她所料,他足下轻移,身法飘忽,似风中柳絮,在密集如雨的鬼气中从容穿梭。

僧袍翻飞,却始终不沾半分鬼气。

他双手合十,神情依旧悲悯平和,没有丝毫反击的意图,甚至不曾祭出半点佛光防御,只是纯粹地用身法闪避着晚玉衡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不知过了多久,晚玉衡打够了。

她蓦地收手,一身翻涌的鬼气缓缓平息,黑袍无风自动,重新将她笼罩。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凝滞。

只有夜风依旧呼啸,卷动着残留的杀意和鬼气,发出呜咽般的响声。

良久。

了无才低低询问:“所以施主……”

他凝视着晚玉衡被兜帽遮住大半的侧脸。

“可曾认识桃花一剑纪千秋?”

晚玉衡当机立断、斩钉截铁地说: “不认识。”

了无低笑,随即一叹:“……那就是见过了。”

他的语气不再是疑问,而是陈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晚玉衡烦躁地皱眉,紧抿下唇。

了无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平和试探,近乎咄咄逼人:“施主……”

“若是施主见过纪千秋,可否……告知小僧一声?”

他顿了顿,调整语气:“或者说,小僧只要一个他还活着的消息。”

晚玉衡爆发了,一字一顿说道:“你以为你是谁?”

她转身,直面了无:“你想知道,我就一定要告诉你?”

“纪千秋——”这个名字被她用一种她自己就不明白的语气念出来。

“他现在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是好是坏,是死是活。都……”

“……都已经和以前的一切,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明白吗?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了无整个人愣了很久。

良久。

久到夜风似乎都凝固了,了无眼中的复杂才缓缓沉淀,他垂下眼帘,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种似是闲聊的悠远追忆:“我一直把他当作年少时的友人。”

他像是在和晚玉衡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时我还活在条条框框里,未曾跳脱红尘中,纪道友年少成名,逍遥自在,我一直很向往,自从他销声匿迹之后,我一直在寻他。”

了无停顿了一下:“我不相信,那样的人会死的无声无息。”

晚玉衡冷冷打断道:“修真界,生死难料,朝生暮死皆是寻常。”

她语气麻木,“有什么稀奇?”

了无被她的话噎住,沉默数息。

最终他脸上的情绪敛尽,化为一种极致的平静,佛相不过如此。

他唇角微弯:“是啊……”

“生死难料,本是寻常。”他轻声重复着晚玉衡的话。

“但纪道友那样的人,总让人忍不住去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相信那些看起来,最不可置信的事情。”

“……”

晚玉衡指尖微动,无人发现。

又过了许久,风声似乎都倦了。

了无无声地低低叹息了一声。

“阿弥陀佛……”

他双手合十,对着晚玉衡躬身一礼。

“若是,”他抬起头,目光最后一次落在晚玉衡身上,带着不同于之前的温度,像是在看一个故人的孩子,“施主日后得见纪道友,万望告知小僧一声,哪怕只是让我知道,我的友人在远方一切安好……”

话音落下,了无不再停留。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晚玉衡,转身,步履无声,悄然而去。

僧袍一角轻轻拂过冰冷的栏杆,消失在了盘旋而下的楼梯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露台上,只剩下晚玉衡一人。

她依旧倚着冰冷的石柱,周身的烦躁气息退潮般缓缓平息收敛,归于死寂。

了无。

晚玉衡心中轻叹,这个和尚心思之深,洞察之锐,真是不好糊弄。

恐怕刚刚到此之前,了无心中那个“晚玉衡就是纪千秋”的惊世骇俗猜想,就已有了七八分把握?

若非那句“不认识”的漏洞百出、欲盖弥彰的否认,和后来赌气般的列举她与纪千秋的不同,彻底推翻了了无最初的猜想。

他转而深信不疑的是,晚玉衡,不仅见过纪千秋,而且与他关系匪浅。

真是……一只狡猾又敏锐的老狐狸。

不对,老和尚。

晚玉衡面无表情地想着。

晚玉衡矢口不提自己明明也有把握打消了无猜测她与纪千秋关系匪浅的猜想。

观星楼的孤寒,围绕了晚玉衡整整三日,整个人都浸透了凉意,仿佛要将她身上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度彻底剥离。

她倚着冰冷的石柱,纹丝不动,任由星光流转,日升月落,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三百年的归海生涯教会她的,除了杀戮,便是等待。

第四日的晨曦刺破云层,那尊“石像”终于动了。

黑袍下,晚玉衡纤细却僵硬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晚玉衡缓缓抬起了头。

今天,是“万法归宗·百艺争锋”大会开启之日。

她站起身,骨骼发出细微的轻响。

三日不饮不食不动的凉意,仿佛已沁入骨髓,随着她的动作,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大会现场设在万法城中心最辽阔的“演武天墟”。

这里平日便是修士切磋论道之所,此刻更是被浩瀚灵力改造得气象万千。

数十座符文缭绕的巨型擂台星罗棋布,如同棋盘上的棋子,悬浮于半空或坐落于坚实的地面。

更远处,巨大的水镜术法将各个角落的激战场面实时投射,光怪陆离。

还有一处繁华点缀的高台之上,身着彩衣的年轻修士正随着激昂的鼓点翩然起舞,剑光流转,身姿矫健,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

晚玉衡如同一个误入盛宴的幽魂,沉默地行走在沸腾的人潮边缘。

作为一介籍籍无名的散修,按理,她的位置该在遥远的外围,然而,一道熟悉的身影却如同早已等候多时,精准地穿过人群,带着明朗的笑意拦在了她面前。

“玉衡仙子!可算等到你了!”

裴无因依旧一身锦衣,笑容灿烂,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这边请!家父特意为几位朋友预留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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