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悔不当初

安同县越来越富,但看守所还是老样子,时隔十八年,马荆再一次踏入那个狭小的会面室。

里面很空,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除了破旧一点,哪里都没变,可是,她却再也不是那个哭哭啼啼的马荆了。

狱警离开后,马荆冷着一张脸,无声的坐在椅子上,不停的抚着左臂上的黑纱,望到门口的时候,她讽刺的勾起了嘴角,亲爱的爸爸,我们终于见面了,希望你不要太意外才好。

狱警的效率好像不高,也许是马永德做工的地方有点远,马荆等待的时间较长,渐渐地走了神,身处相同的环境,她不期然的想起第一次来这的情景。

那年她七岁,顾怡将她打扮的很漂亮,一路颤抖的牵着她走进来,顾怡的手很冰,似乎在害怕,马荆虽然不懂,却感到不安,难得的没有叽叽喳喳,任由顾怡牵着她走到会面室,见到马永德的时候,她按照顾怡的交代,跪在地上磕头,抱着马永德的腿哭,保证以后乖乖听话,求爸爸跟她们回家。

从小到大,马永德一直很疼她,只要稍微撒撒娇,她就要什么有什么,哪怕是在外面淘气了,不管马永德有多火大,一见她掉金豆豆,就立刻忘记罚她,然后心肝宝贝的抱着她哄,甚至让她骑在他脖子上,笑哈哈的带着她去逛公园,逛动物园,看猴子,看孔雀,看脖子长长的长颈鹿……但是这次很奇怪,她哭的嗓子都疼了,马永德还是没理她。

水泥地又硬又硌,马荆跪的很不舒服,再加上她磕头磕的脑袋都痛了,很想歇一会,妈妈应该不会怪的吧?她偷偷抬起头,马永德正用胳膊肘支着桌子,双手使劲地揪头发,看上去既悲恸又懊悔。顾怡坐在他对面,不停地掉眼泪,外面还站着两个凶巴巴的警察。

马荆认得他们手里的东西,那是枪!爷爷说那是枪毙坏人用的,这让她突然想起爸爸手腕上的东西,那是手铐,只有坏人才带。

马荆突然觉得很害怕,好像要失去很重要的东西,她拽着马永德的裤腿不撒手,更加卖力的磕头,哭的更大声:“爸爸,荆荆很乖,荆荆要爸爸,爸爸爸爸,你跟我们回家……”

她小小的身子哭的直不起来,趴在冷冰冰的地面上,又无助又难过,声音也越来越小,顾怡却稳如泰山的坐着,似是铁了心的不管她,最后是马永德将她抱起来,脸颊贴着她的额头,喃喃的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那爸爸还要不要跟我们回家?”马荆很小声的问着。

马永德却流泪了,将她抱得更紧,跟她说:“荆荆,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荆荆,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要乖,要听话,爸爸爱你,永远爱你……”

马荆的身体被勒的很疼,马永德的泪水糊了她一脸,她不敢擦,惶恐的看着顾怡,顾怡却没有看她,死盯着马永德的脸,表情慢慢扭曲,然后仰着脖子疯狂的笑。

马荆被这样的妈妈吓到了,哑着嗓子喊她,顾怡却还是笑,而且越笑越大声,等到警察喝止,她才安静下来,眼神却凶狠的可怕。

这就叫恨吗?不要恨了好不好?

马荆小声的喊了一句妈妈,顾怡的眼神终于落到她身上,然后毫无预兆的冲上来抢她。

马永德说她疯了,死活不愿意撒手。

顾怡说他不配,一定要抢过来。

马荆夹在中间,被拉扯的生疼,疼的她忘了痛,不停地叫着爸爸妈妈,门口的两个警察一脸严肃的走进来,喝止着将他们分开。

她不让警察抱,跑到顾怡身边,心惊胆战的靠着她,听她咬牙切齿的说:“马永德,你好样的!真是个男人!为了你那小情人,为了那个小杂种,你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连爹妈也不顾了,呵呵……是,你没错,都是我的错,是我顾怡瞎了眼,才找了你这么个人模狗样的畜生!是我活该,没早点看清你是个什么东西,马永德,你要是还有一丁点的良心,咱们就一刀两断,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顾怡,对不起!对不起……”马永德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

顾怡冷笑,弯腰抱起马荆,头也不回的走了,这次她没有发抖,走的很有气势!

可是没几天,顾怡就彻底的离开了那个家。

奶奶哭的肝肠寸断,抱着她语不成声,一向无所不能的爷爷也掉了眼泪,连声说着作孽啊。

马荆却没有哭,瞪大了眼睛看着空荡荡的房子。

她好像明白了离婚是什么意思,明白了坐牢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了小情人和小杂/种是什么意思,更明白了,哭,是不管用的!

顾怡走的当天马荆换了一个家,跟爷爷奶奶一起住。

秋天的时候,她开始上小学,但是小朋友都不愿意跟她玩,说她爸爸是坏人,跟她玩会学坏,还会坐牢。

马荆最听不得这句话,逮住那个说的最多的小胖子,毫不留情的将他猛揍一顿。

小胖子哭的很凶,顶着满脸的抓痕,抽抽搭搭的哼哧着两条青鼻涕,被他妈牵着到她家告状。

马荆不屑的瞪他。

爷爷奶奶才没时间说她,他们忙着呢,忙着救那个不要他们的马永德!

可惜,他们没能成功,因为很快马国强就被人用匿名信举报,说他假公济私,滥用职权。

经上级调查,马国强被降了职,再加上马永德不听劝,非要给人顶罪,马国强彻底的心灰意冷,带着老伴和孙女回老家种地,似乎忘了以前的风光,连说话都慢慢带上乡音,和村里人没差别。

马永德也在那时定了罪,被判无期徒刑。

马荆听到消息的时候,头也不抬的继续写作业,换了新的学校,小朋友还是不愿意跟她玩,她也不愿意领着那群笨蛋,她要好好学习,将来变成金凤凰,让爷爷奶奶过好日子,才没有那闲功夫去管马永德。

谁不要她,她就不要谁!

那些八婆真是拎不清,她才不是坏孩子,瞧她多公平!

所以,不论马国强和杨珍怎么劝,她就是不听,死活不去探监,无声抗议,撒泼洒滚,离家出走,甚至以死相逼都做出来了。两位老人看她吃了秤砣铁了心,再也没跟她提过那些话。

周围的人看不上她爸,更看不上她,说什么的都有。

什么马家好端端的,这是造了啥孽呀,儿子忒不是东西,年纪轻轻就不走正道,放着体面的商品粮不要,非要杀/人/犯事,真是祖坟没冒烟,不知道是哪辈子缺了德。

什么马家的媳妇也不是啥好鸟,男人刚做了牢,连刑都没判呢,她就臭不要脸的跟人跑了,一天都守不住,就连生的娃都不管,那得多贱呐,就那么离不开汉子?当真是应了老话,渣锅陪烂盖,贱/蹄/子配个杀/人/犯!

还有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爹走娘嫁人,剩个女娃像棵歪脖子树,一次都没去看过她爹,这得多没良心呐,指不定就是一只白眼狼,可怜那老俩口,就指着这么个孙女,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呀!

马荆挺直了背脊,对八婆们不屑一顾,她都没爸爸了,还去看谁?可是马国强和杨珍却一直去看,而且风雨无阻,直到杨珍得了尿毒症病逝后,马荆才明白杨珍经常念叨的儿女都是债是什么意思,她可以没有爸爸,但两位老人却不能没有儿子。

想到杨珍,那个心地善良一辈子都围着她转的老太太,马荆心软了,奶奶希望她来,那么她就来。

“荆荆?你是荆荆!”

马永德突然出声,打断了马荆的回忆,他十八年没有见过女儿,神情十分激动,哆嗦着嘴巴说不出话,盯着她的脸看个不停,一刻都舍不得离开,他的荆荆终于原谅他了,终于来见他啦。

马荆无声的站起来,打量着这个老男人,没错,虽然不到五十岁,但是现在的他,却只能用老来形容了,光光的头皮,花白的胡子,松弛的皮肤,没有精神气的眼睛,额头上爬了好几道皱纹,穿着褪色宽松的囚服,佝偻,老态。

马荆受不了他那满腔父爱的调调,不耐烦的侧过脸,紧了紧身上的风衣。

这个人,还真够好笑的,既然很疼我,当年为什么舍弃我?

舍的那个义无反顾呀,十头牛都拉不回!既然你舍都舍了,现在又来秀什么父爱?

马荆恨就恨在这,若她爸真是个杀/人/犯,那她也认了,但是马永德是替人顶罪,为了他那个小情人,为了小情人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他心甘情愿的舍了他们的家,顶了过失杀/人的罪。

顾怡离开那晚,她和马国强夫妇吵了一架,马荆被吵醒,悄悄地躲在门外,将那起子破事听得一清二楚,她轻手轻脚的爬回房间,躺在床上装睡,听到顾怡进来,听到她说:“荆荆,妈妈是个坏女人,你以后就恨妈妈吧,但是妈妈真的忍无可忍了,再也待不下去了!”

马荆继续装睡,听到顾怡哭,听到她开门离开,听到爷爷奶奶在她门外哽咽出声,她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瞪着看不清的天花板,恨恨的攥着拳头,马永德!不能原谅,永远都不能原谅!

现在的马永德再也不是马荆记忆中的模样,少了书香门第的文人之气,变成颓废腐朽的老态萎靡,就像是一只被抽了骨头的黄鼠狼,看着无害,却惹不起怜悯,让她无力去恨,但又委实原谅不起来。

马永德也发现了她的疏离,讷讷的走过来,慢吞吞的坐在马荆对面,他本想让马荆也坐下,抬头的时候却看到她左臂上的黑纱,他轰的一声站起来,哆嗦着手指,声音颤抖的问道:“谁?是谁?”

马荆冷笑,她发现,面对马永德,除了冷笑,她居然摆不出别的表情,马永德还在发抖,马荆却轻笑出声,挑着眼角问道:“谁?你希望是谁?我奶?还是我爷?或者是两个都没了?”

马荆的话像是一把锐利的钢刀,毫不留情的捅在马永德心上,卸去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再也支持不住,瘫软在椅子上。

荆荆眼里的恨意那么浓烈,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可这怪谁?能怪得了谁?都是他的错啊!

还有爸妈,为他操心了一辈子,被他连累的一无所有还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他却没来得及孝敬一天,马永德绝望的抬起头,彷徨无助的看着马荆的脸,那冷冰冰的模样竟让他觉得看到了顾怡,他抱着头惨然的叫出声,尖声嚎道:“我没有杀/人!我要举报!我没有杀/人,是温小谷杀的,不关我的事啊!是温小谷杀的,我要回家……爸,妈,等我啊……”

看到马永德疯狂的样子,马荆的心里竟升起一股无名的快意。

温小谷?不是叫错了吧?

你以前可是温柔的叫着小谷!

天道有公,做了孽,就是要遭报应,马永德,人都已经死了,你后悔还有什么用!

听到马永德的话,狱警快速将他带走调查,马荆也返身回了家,这场久别重逢的会面,她自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

马荆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马国强正在给亡妻烧纸,今天是她的头七。

马荆跪在地上,跟着添纸钱元宝,元宝上的金粉弄的她满手都是,马荆轻轻地拍了拍,平静的把马永德要翻案的事说了,本就无辜,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马国强跪坐在地上,神情忧伤的看着马荆,说道:“荆荆,等你奶的丧事办了,就别再出去闯荡啦,正好你爸也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可惜啊……”马国强难过的闭上了眼,“你奶她没福,再也看不到了!”

这些日子,马国强像是突然老了十岁,眼神也有些不好使,声音也更加老态,继续念叨着:“荆荆啊,别整天想着挣钱,我们不图这个,你奶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团聚,这比啥都重要,你说你拼了命的挣钱,非要给我们盖这栋楼房,大是大了点,可是有啥用?我跟你奶又住不下,我俩情愿什么都不要,只要一家人在一起!荆荆啊,你听爷的话,别再出去了啊!”

马荆低着头,默默地烧纸,等到马国强拄着拐杖站起来,步履蹒跚的走出去之后,她才匍匐在地,难过的痛哭出声。

是啊?有啥用?

她拼死拼活的努力,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除了这栋中看不中用的楼房,她什么也没有,就连奶奶的手术费都凑不到,眼睁睁的看着她死掉。

她对不起奶奶,对不起爷爷,更对不起这个家!

马荆悔不当初,泪眼婆娑的望着杨珍的灵位,若是一切重来,她绝对不会把自己活成一个笑话!

短篇,免费文,感谢所有看文的宝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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