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小江会问我,是怎么杀那几个害死桑桑的凶手的。
没想到他先问了我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之前你一直住在渠塘镇,渠塘镇距离市区田桑桑上学的职高那么远,要倒好几趟车,你年老体衰,又没有出过远门,你是怎么找去的?”
我没好声气地白了小江一眼。
一个警察怎么能问出这么幼稚的话?
是,我胆小我没见过世面。
可当时我都已经快死了,心里就只有一个执念——我想再见桑桑一面。
那当然是要克服一切困难了。
我性格内向敏感,身上还没有一分钱。
想从乡下来到城里,当然不容易。
一半靠走路一半靠蹭车呗!
蹭的是垃圾车。
我妈是拾荒老人,我非常了解不同车牌的垃圾车的路线。
小江沉默许久,又问我是怎么发现女儿的尸体的。
我陷入回忆。
那天我拖着病弱的身躯,淋着雨,千辛万苦才从乡下找到城里女儿就读的职高。
女儿见了我,很高兴,刚抻出手抱住我就哎哟了一声,面露痛苦。
我急忙问她怎么了,她笑着搓搓手臂说没事。
我见她瘦了许多,很心疼,一迭声地问她在学校过得好不好。
她笑答很好。
她告诉我,她们职高今年有一个保送名额,可以直升入冰城理工大学。
而她成绩优异,这名额是她的囊中物。
明天就是考试日。
女儿抱着我,开始憧憬以后的生活。
她说妈妈,我们一起去冰城,以后我们会一直幸福平静的生活在一起。
她眼里有光,亮晶晶的,又抱着我羞涩地笑笑,“妈妈,还有霍景,他也会和我们在一起。”
我原本十分怜惜女儿,也很不舍。
因我死后,她将彻底沦为无依无靠的孤儿。
现在知道她即将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我开心极了。
可是——
等等,霍景是谁?
我正想问清楚,女儿却突然想起什么。
她说有事要出去,让我留在宿舍等她。
我要跟着去。
女儿不让。
拉扯间我无意撩开她的袖子,看到她枯瘦手臂上青紫斑驳的新旧於痕,甚至还有几个还没痊愈的正在流脓的疤!
看起来像是被烟头烫的。
我震惊地看着女儿,心想这就是她说的,在城里过得很好?
女儿不自地放下衣袖,准备出门。
我不让她走,非要她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儿焦急地说陈娟找她有事,她会很快就回来,到时候再向我解释。
她不顾我的反对,把我反锁在她的寝室内后匆匆离开。
我急得团团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寝室出来,之前我贴着窗户旁看见她出门后往西边而去,我便也朝西追去。
学校西边是大面积的拆迁区,地上乱七八糟地堆着很多木材、钉子什么的,我步履蹒跚地避开,突然迎面看到陈娟。
她拿着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朝着我走过来。
我正想叫住她,央求她帮忙一起找桑桑,却冷不丁地听到她说:“田桑桑死了。”
我愣住。
我以为陈娟在开玩笑。
但她好像是认真的。
她冲着电话说:“我亲眼看着她咽了气,还录了像,一会儿发给你看看。”
“黄文雅,你开心吗?”
“是你花钱雇我害死田桑桑的啊!”
说着,陈娟面上露出奇异的笑容,眼泪却哗哗地往下淌。
= =
我看到了我女儿田桑桑的尸体。
她面色惨白,浮沉在缺失了井盖的下水道里,仰面看天,双眼微阖。
半小时前她还是个充满活力的少女。
她抱着我笑,眼里有光。
她说妈妈,我们一起去冰城,以后我们会一直幸福快乐下去。
还有霍景,他也会和我们在一起。
我甚至还能回味她拥抱我时的体温……
可现在,我的桑桑成为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她微阖着眼,毫无生机。
在这一刻,我浑身僵硬,眼前发黑。
我不懂这世界运行的法则到底是什么。
是让可怜的人走上绝路?
还是弱小的人不配拥有希望?
我蹲在下水道旁发出凄厉的惨哭。
不知谁报了警。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穿警服的小江。
他们在打捞桑桑的尸身时,不小心勾坏了孩子身上的校服。
苍白瘦弱的躯体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
小江站在一旁,看着桑桑的尸身,眼里是不可置信的震惊与悲痛。
我躲在围观群众中,听到他们说,我的桑桑一定是被霸凌了,才会这样浑身是伤。
他们还说,职高的风气不好,有很多烫头纹身抽烟的太妹,她们专门欺负成绩好家里穷的女孩,搞不好我的桑桑就是被那些太妹害死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霸凌”这个词。
我浑浑噩噩的,看着我亲手养育长大的宝贝被抬上担架、罩上白布……
我心痛到无以复加,又恨到浑身颤抖。
我咬紧腮帮子拼命地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陈娟,以及陈娟口中说的那个黄文雅……
你们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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