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骨先生果然是找他谈自家大儿子的事情。
发生在乙骨忧太身上的异常,比起虚无缥缈的“鬼神”“脏东西”之说,家中的两个大人其实更倾向于,是乙骨忧太的精神状态出了点问题。
乙骨尤奈受伤的那次,他们也只是注意到两个孩子在二楼说悄悄话,突然乙骨忧太面露惊恐地大吵大闹起来,伸手去推他妹妹。乙骨尤奈撞到拐角的花瓶,与之一同滚下楼梯,最后倒在满地碎片中,血流了一地。虽然及时得到救治,但身上还是留了疤。
受到攻击时,乙骨尤奈曾短暂地看到了里香的存在。但那一眼太过短暂,连她自己都不确定那道模糊的影子是不是她的错觉,更别提说服父母相信了。
所以就算后面乙骨尤奈向父母解释“如果不是哥哥把我推开,我会受更严重的伤”,大人们也只当是懂事的妹妹对不成器的哥哥的维护,除了对她感到更心疼之外,还加深了对乙骨忧太的埋怨。
但是为了安抚乙骨尤奈,也为了避免再刺激乙骨忧太“发病”,他们最终选择了沉默,接受了“有什么东西攻击了尤奈”这样的说法。
后来他们带乙骨忧太去看了心理医生,效果还是有的,乙骨忧太不再对着空气说话,也没有再“发病”了。但他变得越发沉默,抗拒着周围人的靠近,封闭了内心世界,也不肯再去看心理医生。
乙骨夫妇拿他没辙,干脆放任了,对他的要求降低许多。如果说以前对他还有望子成龙的期待,现在只要他不惹是生非、不惹来邻居异样的眼神就行。
在这个社会,表现“异常”通常会遭到集体的排斥,甚至是霸凌。他们已经因为这一点搬过一次家,不想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我也试过找忧太谈心,但那孩子根本就不配合,像个撬不开的蚌壳,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乙骨先生大吐苦水,甚至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一些负面情绪。他当然不是口无遮拦的人,但经不住日野望的旁敲侧击,三两下就把埋藏在心中的想法给挖出来了。
好好的一个家,隔阂越来越大。不光乙骨尤奈想要挽回,乙骨夫妇其实也想,只是无从下手罢了。
如今日野望的回归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这不就来找他帮忙了么。
“那孩子很信任你。有你在身边,他看起来轻松了很多,脸上也有笑容,比他平时在家还要自在。”乙骨先生说着抹了一把脸,有些挫败,“很惭愧,作为父母的我们却没办法做到这一点。”
“您不必自责。”
日野望其实能理解他们。
大人们并不是万能的,他们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他们也有自己的烦恼,工作上的、生活上的、人际交往上的……每天的日子过得忙忙碌碌,压力很大,回到家中还不能放松,简直就是折磨。
看着难掩疲态的乙骨先生,日野望还是决定,不把诅咒的事情全盘托出。
活了三四十岁,从未接触过超自然现象,对世界的认知已经根深蒂固,对“幽灵”的接受程度自然比小孩子低。
最重要的是,恐惧来源于未知。
如果突然得知生活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存在,那他们会不会产生新的压力?
毕竟他们是看不见诅咒的,而诅咒又诞生自人体溢出的负面能量,谁能保证自己不会产生负面情绪呢?
如果不能,谁又能确定自己不会被诅咒缠上?
从此以后,他们还敢不敢走夜路?
会不会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们的警惕,以至于整日生活在担惊受怕中?
还有,他们又会怎样看待与诅咒纠缠的乙骨忧太?
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解释清楚,那就不可避免地提到里香。
乙骨家会怎么看待死去后变成诅咒纠缠乙骨忧太,攻击了乙骨尤奈,差点让这个家四分五裂的里香呢?大概不会有什么好想法,这是可以预见的。
但对乙骨忧太来说,虽然里香现在变成了诅咒,可她曾经是陪伴了自己很长时间的人。怨灵里香伤害妹妹让他觉得很痛苦,若是听到家人对里香的攻讦,他难道就不会感到难过了吗?
出于多方考虑,日野望想着,与其给乙骨家增添更多烦恼,还不如维持在当下这个可进可退的局面上。就算真的有一天要告诉乙骨一家真相,那也得是乙骨忧太本人的意愿和选择。
“反正我会休假一段时间,不如让忧太住到我家里来吧。”
他笑着对乙骨先生提议说。
“正好暑假的时候,我要出去旅游,想带忧太同行,不然一个人的旅程也太寂寞了点。就让我带他出去散散心吧,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多接触各种类型的人,还能开阔眼界。您觉得怎么样?”
乙骨先生听完一喜,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这不是太麻烦你了吗?”
“这有什么,以前我也受过您和阿姨不少照顾,那会儿没少麻烦你们。而且我和忧太从小就合得来,说是我带了他一段时间,不如说是我们互相陪伴,如今不过是长大了几岁而已。而且,忧太现在也会照顾人了,昨天帮我打扫了卫生,还试着下厨做饭呢。”
日野望目光和煦地看着乙骨先生,耐心宽慰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多少有些难搞,不过别担心,忧太是个好孩子,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这一点我向您保证。”
乙骨先生动容,纠成疙瘩的眉心肉眼可见地舒展开了。
他郑重地对日野望说:“那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
谈话告一段落,日野望开门叫来乙骨忧太,让他回房收拾收拾。
“欸?”
“一个人住有些太孤单了,所以我跟叔叔商量了下,让忧太到我那儿住到暑假,然后我们就去旅游,怎么样?”
“真的可以吗?”
“当然。”
乙骨忧太眼睛亮晶晶的,表情明显鲜活了许多。
乙骨先生心情复杂,咳了一声,引来两人注意。他端着家长架子对乙骨忧太说:“要听话,别给哥哥添麻烦,知道吗?”
“嗯。”乙骨忧太乖乖点头,然后迫不及待地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哪怕知道他俩感情好,乙骨先生还是不免有些酸溜溜地:“真是的,跟小时候一样毛毛躁躁。”
日野望笑着说:“活泼一点不是很好嘛。”
乙骨先生无奈摇头。但其实看得出来,他的心情轻松了不少,都能开两句玩笑了。
解决了积压在心头的事情,乙骨先生饶有兴致地和日野望聊起了工作,试图给他传授一些身为老社畜人的经验。
虽然这些经验他大概是用不到的,但日野望没有露出异样,时不时捧场地应和两句,或者夸赞两声,给足了情绪价值。
以至于被敲门声打断时,乙骨先生还有些意犹未尽。
得知乙骨忧太要住到日野望家,乙骨尤奈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高兴是因为哥哥明显很期待,失落则是单纯地舍不得了。
毕竟那是她的哥哥啊。
他跟着邻家大哥哥走了,倒是把她这个妹妹留家里了,有种“你出去玩竟然不带我”的感觉。
不过看在哥哥那么辛苦的份上,原谅他了。
离开前,乙骨夫妇给乙骨忧太塞了生活费,忍不住多叮嘱了他几句。
乙骨尤奈趁机把日野望拉到一边,要和他说悄悄话。
日野望蹲下来,耐心而宽容地看着她。
乙骨尤奈板着小脸,严肃而郑重地说:“哥哥很辛苦的。”
“嗯?”
“他一直在跟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抗争。”
“啊……”
“老实说,我也有想过,哥哥难道是隐藏在人群中的假面骑士,肩负着对抗邪恶的重要使命?”
日野望差点笑出声,好歹忍住了,不然岂不是会被小女孩用目光谴责?
但换个角度想,如果乙骨忧太按照流程被咒术界发掘,最后选择成为一名咒术师,那乙骨尤奈的形容还真不算错。
于是他认同地点头:“说不定哦。”
“你也这么认为吗?”
乙骨尤奈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
对比那些听了这话就当看孩子热闹的大人,像日野望这样选择相信她的大人是多么珍贵啊!
“所以,哥哥既然要对抗邪恶保护民众,那我们就来保护哥哥!”乙骨尤奈目光炯炯地看着日野望,眼里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现在哥哥要住到你家里去,我是没办法跟过去保护他了。既然这样,我能将哥哥放心地交给你吗?”
“……”
在大人看来像是玩笑一样的对话,对乙骨尤奈来说却很重要。
他能看到她眼睛里的期待和紧张,她是认真地将“保护哥哥”这件事当做薪火传递一样交给了日野望。
于是日野望也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态度,缓慢而坚定地和她握了手,慎重地说:“我可能没办法一直保护他,因为雏鸟羽翼丰满后总是会飞离巢穴的。”
乙骨尤奈的嘴唇抿成一线。
“但是,我会尽我所能,教导他如何变得更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以及保护他身边在乎的人。”他冲乙骨尤奈笑了笑,“比如你。”
乙骨尤奈的眼圈一红,眼睛顿时湿润了。
大人们都当她身上的伤疤是哥哥“发病”的罪证,就连哥哥都为之懊恼悔恨。然而在乙骨尤奈眼里,那其实哥哥保护她所留下的勋章。
她甚至都不敢告诉父母,如果当时哥哥没有推开她,或许她现在已经长眠于地底了。
虽然她看不清攻击她的“那个东西”,但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恶意,足以冻结她的所有动作与思绪,令她仿佛坠入无底深渊,也让她从未有一刻离死亡那么近过。
乙骨夫妇刚交代完大儿子,扭头就看到小女儿正抱着日野望汪汪大哭。
“……”乙骨夫妇面面相觑。
本就心不在焉的乙骨忧太赶忙凑过去问:“怎么了?”
日野望摸摸小妹妹的脑袋,哭笑不得地说:“舍不得哥哥吧?”
乙骨尤奈没有反驳,含糊地“嗯”了一声。
“啊……”
乙骨忧太有些抱歉地看着妹妹。他光顾着自己高兴了,倒是忽略了妹妹的想法。
小姑娘擦擦眼泪,一字一句地,跟个小大人似的说:“没关系,一个人住的话,确实很孤单,我支持哥哥住过去陪大哥哥。还有,哥哥要听大哥哥的话,我在家里也会听爸爸妈妈的话,我们都要好好吃饭和睡觉,要健康不要生病。最后,哥哥记得给我打电话,出去玩也要记得给我带伴手礼。”
乙骨忧太觉得心里柔软的地方被戳了一下又一下。
“好,哥哥答应你。”他郑重地一一应下。
乙骨尤奈扑上去用力抱了他一下,赶在里香出来之前飞快撒开,哒哒哒跑到父母身边。
日野望握住乙骨忧太的手,镇静的火焰悄无声息在背后铺开,抚平了里香暴动的咒力。
乙骨忧太高悬的心平稳落地,从容地与父母妹妹道别。
“那,我们走了。”
“嗯,好好照顾自己!”
“好。”
把年龄BUG修了,年龄差改成四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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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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