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月夜当空,蜷缩在沙盘旁的人睡得并不安稳,额头汗湿涔涔,双手紧抱自己,身子颤抖,眼睫晃动,似醒却又醒不过来。

林尧做梦了,她梦到了许久未曾梦到过的娘。

梦中,她娘依旧是那副年华模样,举着一柄弓,拿着一支箭轻点着她的额头,笑睨着对她说了好长一段话。

“小尧儿,人之一生,除了呱呱坠地与溘然长逝无法自主选择外,其余皆如一幅素白画卷。这画卷如何勾勒填涂,受诸多因素左右。所处的境遇,邂逅的人,经历的事……种种皆有差异。

正是这些差异,交织出完整而绚烂的一生。所以,人不必遵循他人走过的老路,亦无需被所谓既定的人生框架束缚。求学问道、营生立业、婚嫁之事……皆可不同,全凭自己权衡抉择。

小尧儿,若你心意已决,你可选择成为一支利箭,凌厉无前,但切不可只做那待发之箭;你也能成为一柄利刃,锋芒毕露,却也不能仅为伤人之刀 。

何去何从,全在你的一念之间。如今,你可抉择好了?”

梦境及至此刻,林尧已然惊醒。她捂着胸口久久回不了神。

身侧一人的腿翻身搂上她,被她瞬时丢开,这才恍然觉起,原是一场梦。

可这梦,是何意呢?抉择,又该如何呢?这样做,是对是错呢?

不远处,众人横七竖八地侧卧着,沉浸在沉沉睡意之中。其中有一人双手抱胸,倚靠着墙根而坐,脑袋低垂,双目紧闭,手中正拿着一支木簪,下意识地反复摩挲、把玩 。

林尧的目光向他投去,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

那人似有所感,大喇喇的目光相接,直勾勾地紧盯着她 。

夜色如墨,悠长无尽,林尧望着那眼神,自嘲地轻笑一声,终是不敢再对视,身子一缩,将目光收了回来。

满心的愁绪恰似这浓稠夜色,剪不断、理还乱,最终都化作一声无声的喟叹 。

时间回到三个时辰前,众人欲顺着透光的洞口攀爬而上,逃离这困厄之地,谁知,变故突现。

一支黑身羽箭自上而下,稳稳地抵在第一个向上攀爬之人的头颅上,惊得众人再无法向前。

众人惊愕间,一个身影迎着众人的目光,出现在洞口。

此人,是众人皆未曾料到的……启枢门掌门。

只见他身悬洞口,搭箭引弓,那箭矢通体乌黑,箭头却闪耀着金色光芒,在幽暗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没错,正是曾向林尧示警、告知其战争将至,催促她速速逃离的启枢门掌门。

然而此番,他并非为林尧而来,目标竟是林嗔。

启枢门掌门自洞口一跃而下,落地的瞬间,吐出第一句话:“谁是林嗔?速随我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满脸诧异,尽皆不明所以。就连林嗔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

唯有林尧,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猛地自头顶取下一物,扔还给林嗔,而后伸出一掌,将林嗔向前推去,对着启枢门掌门厉声道:“怎来得如此晚?”也未等那掌门回答,也未理会林嗔的疑惑,继续道:“他是,你将他带走。”

林嗔望着重新回到手中的木簪,抬眸凝视林尧的双眸,嘴唇一张一合,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被哽在喉间,未曾发出一丝声音。

但林尧却似读懂了他的无声言语,当着众人的面,抢先说道:“你得离开,你太过弱小了,弱的无法站在我身侧,弱到连最基本的保护都难以做到。”

林嗔手刚动,似要辩解,却又被林尧抢先一步。

这一次林尧很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说道:“莫要否认。你莫不是想说,你精擅箭术?可你别忘了你那手射箭的功夫我教的。你想说,你会用毒?可这次,你的毒也并没有用。你的命门我知道的一清二楚,莫说其他人,你,连我都打不过。”

这话语直白刺血,箭箭剌人骨,让林嗔竟有些站不住。

林嗔不明白她这个便宜姐姐怎么了,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赶他走了?可心底深处,又似乎有个声音在隐隐告诉他,他其实是明白的。

林嗔紧攥着那根木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突然向前迈出一步,身形微微颤抖,双眼紧紧盯着林尧的眼睛,似要从那眼眸中探寻出什么,却什么也未寻到。

那启枢门掌门也不着急了,开始悠然地静候在一旁,神色间带着几分玩味,好似在看一场好戏。

没错,那启枢门掌门是林尧招来的,早在进入暗道之前,林尧便凭借盘旋天际的信鸽,向他递去讯息。

招他前来,不为旁的,只为让他带走林嗔。彼时,林尧便已下定决心,林嗔必须离开 。

因为……林尧感受到了林嗔的……情意。

林嗔未动,始终未动,未言语也未辩驳,只是死死地紧盯林尧看,当然,也不愿离去。

这样的僵持,及至到了此刻。

不知何人有清梦?昨日死里逃生,欢声笑语。今日众人沉寂,心思各异。

天色渐明,微光透过洞口洒落在暗道内,林尧暗自叹道:时间差不多了,他应做出决定了。

果然,身后有一脚步声传来,林尧心中一紧,匆忙阖上双眼,佯装沉睡。她感觉到有一物被轻轻地插回了她的发间,动作轻柔却似带着千钧之力。

林尧只觉鼻尖一酸,眼角瞬间泛起晶莹,她抿着唇,阖着眼,强忍着未作任何声响。

一刻钟后,耳边的脚步声渐远去,洞口的光线愈发敞亮,整个暗道仿佛被抽去了几分生气。

林尧缓慢坐起,取下发间盘插之物。

是那只刻着“尧”字的木簪,她的手紧捏住,无声地沉寂着。

有一人紧抱住她,轻问了一句:“为何呢?我看得出来,你并非不心仪他。”

原是流徵并未熟睡,将这一切都尽收了眼底。

林尧摇头呼出一口气,将那木簪重新插回头上道:“是的,我承认,我心仪他。”

流徵诧异其坦然,遂喃喃道:“那为何?”

林尧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洞口,自顾自言道:“人本就惧怕孤独。若有一人,你回首时,便在身后不离不弃,其言行举止,又怎能不令你心动、动容?若有一人,无论何时何地皆相伴身侧,所思所念与你全然相同,又怎能不倾心?可我不能,不能如此自私。”

林尧长叹了口气:“你知道吗?他来到我的身边时仅有十五岁,现在二十有一,这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他在我的身边待了整整七年,七年的时间里他所有与人相处的经验,所有为人处事的习惯皆来自于我。可我,其实做得并不怎么好,他的少年时期太匮乏了。普通人的相处,父母亲情,男女爱恋……等等这些,他都没感受过。我给他的,只有一份笨拙的甚至可以称得上粗暴的……姐弟之情。”

那抱住她的人摇头,似想否定她这话语。

林尧未等她否定,只是继续喃喃道:“流徵,我……我其实有点怕。我怕他未感受过便会误以为这是爱。爱与依赖,是不相同的。我怕他到最后才恍然发觉只是习惯,习惯了陪伴。若年岁渐长,若将来他见到了别家的亲情爱恋,若他开始懂得了真正的男女之情,那时,他是否会觉得可惜呢?他是否会后悔呢?到那时,我又是否能承担得起他这份可惜与后悔呢?到那时,我们之间,还能是我们吗?”

不知何时,此间众人皆已悠悠转醒,听闻林尧与流徵这番言语,一时间,或垂首凝思,或抬眸神伤,各自陷入思量之中 。

郝大夫望向小意,小意躲之。

阿七凝望于流徵,流徵紧搂着林尧低头,不愿回望。

陈述双手握拳沉思之。

林尧似与众人言,又似与自己言:“人生不该如此局促的吧?人之一生,理当邂逅形形色色之人,历经各种各样之事,体悟林林总总的情感。我伴他一路成长,是他实实在在接触的第一个女子,可我此刻,却不敢说能成为他此生唯一。我这人霸道得很,若不能成为唯一倒不如不要。我不要在他尚且懵懂,还未真正领略爱的真谛时,就这般将他束缚。”

她顿了顿,而后继续道:“我盼他能结识众多不同的人,去感受一场纯粹因心动而起的爱恋,去体会一次平凡又温暖的父母亲情,去尝试一些从前未曾见识过的事。如此,他的人生方能称得上圆满,而不是囿于我所给予的小小天地 。”

她缓慢又坚定地将流徵搂在她身上的手移开,而后轻拍了拍,以示自己没事:“如此这般,待他历经过诸般人事,看过世间诸般万象之后,若心意依旧,仍决然选择于我,那我定当不负所托,毫不犹豫地奔赴向他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但这一切,前提必须是,在他真正见识过这广阔世界之后,方能作数 。”

言毕半晌,此间皆静,众人皆有所思,无一人出声打破此方安宁。有情者皆自省,无情者亦自省,就是不知思得是何人,省得是何事。

洞口天光开始大亮,林尧收敛心神,抬手理了理衣衫,而后伸出一只手,目光坚定地环顾众人,朗声道:“儿女情长之事暂且放下,接下来的当务之急是我们自己。黄关镇幸存的诸位,我们从这出去之后,不知会身处何方,也不知会面临何等险境。前路依旧茫茫,诸位,可还愿并肩同行?”

众人闻听林尧此言,神色各异,有的面露犹豫,有的若有所思,有的目光坚韧。

须臾几息过后,只见一人先是仰望天光,后又回望幽深的暗道,最后将目光投向远处人间后,缓缓移步向前,双手与林尧交叠,郑重答道:“早已无前路,为何不同行?我愿!”

其他众人见状,亦是回望四周,而后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似是要借此驱散心中的彷徨与犹豫,学着最先那人纷纷共同叠手道:“愿同行。”

手手交叠,叠得是此间战乱,是同心同命,更是人家烟火。

…………另一边…………

启枢门掌门轻功上佳,几步便已至千米之外。

林嗔咬牙追赶之。

黄关镇在身后渐行渐小,林嗔回望。

启枢门掌门及至旁侧,问道:“你不问不怨吗?”

林嗔答道:“或许吧。但我亦明白她之用意,她想,我便去做。”林嗔收回投向黄关镇的目光,炯炯有神望着那掌门道:“我想与她同行,我想要与她同道。我要有一天可以站在她身侧,站在她身前。刚望你轻功,我便知晓,她说得不错,我太弱了。我想要变强,你……能帮我的,对吗?”

那掌门闻听此言,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圈,颔首道:“可!我亦期待一只雏鹰的振翅高飞。对了,我姓迟,名玉,你往后可唤我一声迟玉。”

话落,两人飞身及远,再不见身影。

突然文艺了一把,好喜欢文言文啊!

这一章是我写得最不纠结的一章,众人同行之路,由此刻真正开始啦~

林嗔会以自己的方式与众人共成长的,一时的分离是为了更好的相遇,为了更好的并肩同行~

路有千万条,人生在世,啥都要去体验一遭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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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个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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