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林尧是幸运的。她清晰感觉到,那只死死掐住自己脖颈的手,正缓缓失去力气,最终无力地垂落。

身前之人的胸膛不再起伏,已然断了气息。林尧长舒一口气,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握镖的手仍在止不住地颤抖。

然而,林尧却也不算幸运。一条咬钩的“鱼”虽已丧命,可还有另一条。

她尚未从劫后余生的紧张中缓过神,一镖接着一镖,又呼啸着朝她袭来。慌乱间,林尧只能紧紧抱住身上这条已死的“鱼”,妄图以此抵挡飞镖。

那人见飞镖难以奏效,便步步紧逼,向林尧靠近。随着他的身影逐渐清晰,林尧突然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厚重云层,仿佛正与某种神秘未知对视。

刹那间,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诡异笑容,那笑意里既无喜悦,也非嘲讽,而是一种深不可测、近乎癫狂的平静。

她眼中闪烁着奇异光芒,笑声低沉沙哑,仿若从九幽深渊传来,裹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一时间,周遭空气仿若凝固,风声也悄然隐匿,唯有她那令人胆寒的笑声,在空旷天际间悠悠回荡。

林尧猛地将身上死人用力一推,仰头望向天空,一边大笑,一边大口喘息。

这笑容实在诡异,令步步逼近之人也不禁心生诧异。他刚抬起头,想要望向天空,“笃”的一声闷响骤然传来。

他双眼瞬间瞪大,瞳孔中满是震惊与恐惧,似乎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发生之事,更无法相信,这闷响竟源自自己。此刻,他终于看清林尧的口型,哪是什么大口喘息,分明是在说:可惜了。

可惜什么?为谁可惜?

他缓缓低头,只见胸口处赫然出现一个巨大血洞,鲜血如决堤洪水般喷涌而出,瞬间染红衣衫,洇红了身下土地。

他的身体无力地晃了晃,恰似一支射出后颤抖的箭尾,随后重重栽倒在地。这一回,不再是“笃”的沉闷声响,也不再是从他口中发出……不,也算是他发出的。

在一声脆响的“啪”之后,他彻底没了声息,世间再无他的任何动静 。

那人的眼睛依旧圆睁,死死地盯着林尧,眼神中满是不甘与疑惑,仿佛拼尽最后一丝执念,也想要死个明白。

这时,一道身影如飞燕掠水般飞跃至他身后。只见一位姑娘在被鲜血染红的尘土中,俯身捡起一支黑身金箭的箭簇,以及两枚三角双镖。

“我还当是自己近来功夫大有长进呢。刚还纳闷,我这镖何时有了这般威力,竟能将人活活射穿?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你是何时学了我影嵇门的功夫?”

姑娘笑语盈盈,巧笑嫣然,转身望向不远处瘫倒在地的林尧,那眼神里满是新奇,仿佛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

忽然,有温热的鲜血顺着淌下,姑娘只觉手臂一阵黏腻,脸色瞬间骤变。她满脸嫌恶,随手将那箭矢和两枚镖高高抛向空中。

刹那间,树叶簌簌而动,一支黑金长箭裹挟着她抛出的物件,破风射来。姑娘身姿轻盈,侧身一闪,脚尖轻点地面,便已行至林尧跟前。

她轻轻扶起林尧,而后笑意盈盈地朝着树上站立之人说道:“迟掌门,您可真不地道。来了也不言语一声,还拿长箭相向,真是个冷心冷情的小郎君啊。”

迟玉对她的调侃置若罔闻,高高立于枝头,双手抱胸,望着林尧身上的伤口,眉头紧蹙,沉声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不这样,这戏又如何能唱得下去?”林尧满不在乎,慵懒地倚靠在影嵇门姑娘身上,连看都没看迟玉一眼,目光直直地望向那广袤无垠的天空 。

影嵇门的姑娘搀扶着林尧,鼻端萦绕着浓郁的血的甜腥味,不禁心生怯意。毕竟不久前才应下这桩生意,若生意人就这么流血而亡,传出去实在有损影嵇门的名声。

她神色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询问林尧:“要不,我先帮你包扎一下伤口?”

林尧没有拒绝,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轻声应道:“有劳姑娘了。”

姑娘手法娴熟,很快便将伤口尽数包扎完毕。正当她为林尧束着最后一个结时,一声高亢的鹰啼划破天际。林尧听闻,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半空中,一只矫健的飞鹰自远方疾飞而来,气势汹汹地朝着三人所在的方向俯冲而下。它先是用利爪轻踹了地上的尸体两脚,似乎在宣示主权,这才满意地回身,稳稳停在了迟玉的肩头。

迟玉半带嗔怒地轻点了下鹰的脑袋,随后从鹰腿侧取出一封密信。

“如何?”“如何?”林尧与影嵇门的姑娘几乎同时开口问道。话一出口,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反观迟玉,神色凝重,看完密信后,眉头紧锁,半晌都未言语。林尧见他这般神态,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

她轻轻拂开影嵇门姑娘搀扶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这门生意,牵扯只怕比你预想的更为广泛。姑娘若想退出,趁现在还来得及。”林尧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影嵇门的姑娘。

姑娘闻言,咬了咬下唇,先是看向迟玉,而后又将目光转回林尧身上,反复打量。她心里清楚,林尧这是在赌,赌影嵇门的江湖道义。

此事绝非小事,能让启枢门掌门都露出这般凝重的表情,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言而喻。真要为了这桩生意深陷其中吗?可事到如今,想要抽身又谈何容易?都已经有人打着影嵇门的旗号行事了,若一味躲避,又怎能求得安稳?

姑娘心中反复权衡,一时间难以抉择。林尧也不催促,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候。站得久了,身上的伤痛愈发明显,她的身子开始微微晃荡。但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寻了棵大树,倚靠着继续等待影嵇门姑娘的决定 。

高处的迟玉长叹一声,舌尖顶上腮帮,瞧着影嵇门姑娘满脸纠结的模样,不禁轻笑摇头。他将目光投向树下的林尧,只见她一脸从容,仿佛一切结果皆能坦然接受。迟玉心中暗自感慨,她今日这局,可谓煞费苦心,也不知算计了多少人,达成了多少目的。

这人呐……迟玉咬咬牙,将“多狡黠”三字咽下。

林尧话里看似给了对方选择的权利,实则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她这是在逼影嵇门姑娘下定决心,断了退路。毕竟生意之事本就不稳,若是有人半途毁约,即便拼了命索要赔偿,又有什么用呢?唯有一同入局,知晓那惊天秘密,才能风雨同舟,与她一路走到底,再无退路,也无其他依靠。

那姑娘思忖许久,最后目光落在不远处散落一地的三角双镖上,终于开口道:“迟掌门,说吧。”

迟玉看向林尧,直至此刻,林尧那一直挺立的肩膀才有了些许放松,衣裙下摆也微微晃动。看来,她也并非表面上那般胸有成竹。

迟玉捏紧信条,用力一抛,丢至影嵇门姑娘怀中,这才开口道:“阿七追踪那虫子而去,最后发现其停留的地方是……工部军器监。”

“虫子?能行吗?”

“工部?不是户部吗?”

两女子的声音再次异口同声地响起,前一句出自影嵇门的姑娘,后一句则是林尧所言。

林尧几步上前,从影嵇门姑娘手中夺过信条,一边回应姑娘对虫子的疑问,“放心,有一种叫‘球妇潮’的虫子,偏爱梨香,追踪本事一流。姑娘若感兴趣,下次我送你些,拿回去慢慢研究。”一边反复查看信条,随即眉心紧蹙,陷入沉思。

影嵇门的姑娘忙不迭点头:“那敢情好啊,等等,不对,我早料到这事牵连不小,可没想到会扯到朝廷,还是六部之一,这下可麻烦大了。还有,你刚说‘工部,不是户部吗?’这是什么意思?和户部有啥关系?难道……”

姑娘眼睛越瞪越大,喃喃自语:“难道,户部也掺和进来了?完了完了,六部里都牵扯两部了,你这条‘贼船’哪是一般的大,简直大得没边了。弱弱问一句,我现在想下船还来得及不?”

林尧眨眨眼,无奈摇头。姑娘又望向迟玉,迟玉双手抱胸,同样摇了摇头。

“呜呜……本姑娘真是大意失荆州,上了条贼船啊。”

林尧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因结果与自己预想有出入而生出的诧异和担忧,经这姑娘一闹,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

林尧将此前猜疑户部的缘由和盘托出,末了,长叹一声:“我本以为只有户部插手此事,如今看来,户部与工部怕是都脱不了干系。此外,还有一事……兵部或许也参与其中。黄关镇当初的守备军接令撤离,恐怕就是兵部下的命令。六部之中已有三部涉事,这事怕是小不了了。 ”

前路荆棘遍布,何其艰难!

她再次发出沉重的叹息。但一想到黄关镇的惨状,林尧抬眼望向烈日,心中只剩满腔怒火与复仇的决心。

那些以权势为盾,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即便权势滔天,也掩盖不了天地间冤魂的呐喊。

林尧暗自起誓,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将罪恶暴露在阳光之下;哪怕长夜漫漫,也要以自己为薪,点亮黎明。

再艰难也要前行,不公之事绝不应被掩盖,也不能被掩盖。

三人商议完毕,正待离开此间荒林。

迟玉看着林尧满身的伤,犹豫许久,终是走到她面前,想护送她一程,却被林尧婉拒。他只能站在原地,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影嵇门的姑娘瞧在眼里,忍不住挑眉,轻声问道:“迟掌门,您是债主,为何还这般帮着欠债之人?仅仅是为了那五万两白银吗?”

迟玉轻抚身旁的鹰,顺了顺它的羽毛,说道:“没办法。有些人欠我的是钱财,可我欠有些人的却是……情。钱债易还,情债难偿。”

“您……欠她情债?”姑娘满脸惊讶,不可置信地指着林尧渐渐消失的背影。

迟玉见她误会,也不解释,饶有兴致地点点头,脚尖轻点,瞬间消失在山林之中。这下,独自在风中发愣的,便只剩那影嵇门的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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