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波样本采集？是指录音吗？

程鸢去看顾栩尧，他的神色依旧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但程鸢一直盯着看，总觉得顾栩尧好像抿起了嘴，看上去更加严肃，甚至……有点紧张？

程鸢觉得发誓对于顾栩尧来说，好像有点难以处理了。

如果自己继续逼他发誓，他会坏掉吗？

看着顾栩尧僵硬的样子，程鸢迟疑地点了点头，说：“好，我定义发誓为声波样本采集。”

程鸢说完后，顾栩尧的瞳孔微微收缩，沉默了两秒，随后开口，声音依然平稳，但语速比平时要慢，像是在谨慎措辞。

“我将对该声波样本进行采集并储存。”

他停顿了一下，深灰色的眼睛直视程鸢，说，

“我不会伤害程鸢。”

程鸢的心猛地滞了一瞬。

明明不是起誓，听上去还有些……机械，但比誓言更郑重，更深刻，像是与自己签订了某项不可违逆的条例。

程鸢眨了眨眼。

莫名安心。

顾栩尧说完之后，似乎并不能确定这种表达是否符合人类的“誓言”标准，于是补充道：“声波样本采集完毕。”

程鸢忍不住笑了。

研究睁得圆圆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明亮，纯粹，像阳光穿透了云层。

顾栩尧又短暂地僵硬了。

他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下一秒，他展开了数据板，在上面记录：“人类对‘誓言’的信任度与声波频率的稳定性呈正相关。”

程鸢：“……”

差点又忘了他只是个仿生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把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

椅子自动调整高度和角度，扶手和头枕也微微移动，贴合他的身体曲线。

顾栩尧进行了一番操作，程鸢头顶的仪器亮了：“这是非侵入式扫描仪，只需配合完成几个简单的任务。”

房间灯光暗了下来，无数细小的光点从天花板洒落，在程鸢周围形成星云般的漩涡。

全息影像变换，变成几何图形、数字序列或一些图形画面。程鸢渐渐被吸引，忘记了紧张。

“那个是不是猫……”程鸢指着一个优雅行走的全息成像生物问道，突然感到后颈一凉。

顾栩尧的手指轻贴在他的颈间，肌肤相触。

程鸢猛地僵住，又是熟悉的肌肤温度。

偏低，但不像金属那么冰冷，更像早春溪水的凉意。

他眼前忽然闪出了遥远的记忆碎片：一双深灰色的眼睛。

不是现在这样的平静无波，而是含着笑意的。

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和程鸢第一次见到顾栩尧时一样的感觉。

程鸢有些呆愣住了。

“集中注意力。”

顾栩尧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呼吸扫过程鸢的耳尖。

真的很像人类。

程鸢耳根有些发热。

“你的体温在升高，脉搏加快。”顾栩尧皱眉看向数据面板，“需要中止测试吗？”

“不用不用。”程鸢慌忙拒绝，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扶手边缘，“继续吧。”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程鸢做了记忆测试、反应速度测试、情感识别测试……闪烁的图像和刺耳的声波测试让程鸢的神经像紧绷的弦，结束时程鸢已头晕眼花。

顾栩尧埋首于数据板中，眉头罕见地皱起。

“我的测试结果有问题吗？”程鸢忍不住问。

顾栩尧抬头：“你的情感丰富度和联想能力超出基准线27%，这十分罕见。”

程鸢不知道该感到骄傲还是恐惧，毕竟“异常”在下城区从来不是好事。

“你们到底想从这些数据里得到什么呢？”

程鸢的声音轻柔平和，看向顾栩尧的眼神也满是清澈。他只是单纯的好奇。

但顾栩尧的动作顿住了，这个细微的卡顿在仿生人身上格外突兀。

“第七科学院需要建立人类情感模型。”

程鸢注意到他说“需要”时，仿佛在微微紧绷。

这个细节让他联想到昨天在床头那个全息设备中看到的新闻：上个月又有三个仿生人因为“情感模块故障”被召回。

“所以我是实验对象对吗，是个零件？”

程鸢眨了眨眼。

“你不是零件。”顾栩尧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你是……”

程鸢在等，但顾栩尧没有说下去。

他皱了皱眉，说“没什么”，然后将视线转到了程鸢的测试数据上。

————

午餐是顾栩尧点的外卖，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些新衣服和生活用品。

程鸢看着离去的无人机，问：“上城区有商场什么的吗？”

顾栩尧：“有。”

程鸢小声嘀咕：“我以为你们都这么买东西呢。”

顾栩尧：“仿生人本质上是在模拟人类，我们有和人类相似的社会形态。”

程鸢：“那商场里的工作人员是谁？也是仿生人吗？”

顾栩尧点头。

“您为什么不工作？首席不应该很忙吗？”

“研究你就是我的工作。”顾栩尧将精致的餐盒打开，推到程鸢面前，照常捧起数据板坐在程鸢对面说，“吃吧，吃完再问。”

程鸢看着餐盒里堪比艺术品的料理，乖乖拿起筷子，纠结了片刻说：“最后一个问题……”他声音很小，因为之前被顾栩尧教训过吃饭的时候别说话，“您真的不吃吗……？”

顾栩尧面无表情道：“我说过，仿生人不需要……”

“但您也说过，您可以吃。”程鸢的目光从下往上看，带着一丝怯意，又像是在撒娇，“总是我一个人吃的话，我会觉得有压力……而且，有人陪伴时的进食状态，也很值得研究，您不觉得吗？”

顾栩尧沉默了。

就在程鸢放弃了的时候，顾栩尧平静地拿起餐具，往嘴里送了一个寿司。

程鸢感到十分惊喜，下意识问：“好吃吗？”

顾栩尧看着程鸢没有说话。

程鸢问：“不好吃？”

顾栩尧说：“不重要。”

“……哦。”程鸢的兴致降了下去，“说真的，我经常会忘了您是仿生人。我在交易所的时候，见过很多仿生人，但您的……体温，呼吸，还有神态动作，都更接近人类。”

房间突然安静得可怕。顾栩尧放下了数据板，深灰色的眼睛直视程鸢：“这是你的测试结论？”

程鸢身体僵住。

他是不是越界了？

“我只是……观察……”

他以为顾栩尧要发火了，但他并没有，只是面无表情道：“你的推测没错。继续吃吧。”

程鸢悄悄松了一口气，在顾栩尧的注视下继续进食。

————

下午也安排了观察，不过有些古怪……

顾栩尧给程鸢塞了一本书，让他找地方坐着看。

程鸢犹犹豫豫地坐到了窗边的独立沙发上，顾栩尧则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手里照常举着数据板。

程鸢低头看了眼手上的书，是《小王子》，深蓝色的。

他翻了两下，发现内页崭新，有些困惑地问道：“这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吗？”

顾栩尧点点头，接着低头在数据板上记录了什么。

程鸢有些不自在，糯糯地问：“我的任务就是看这本书吗？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没有。”

程鸢努力把注意力放到书上，但被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让他如坐针毡。他看了两页，忍不住抬头问道：“您刚刚都记录了些什么？”

“睫毛平均每分钟颤动15次。”顾栩尧念着记录板上的内容，“比基准值低两次。”

“……这很重要吗？”

“眨眼频率与注意力集中度相关。”顾栩尧一本正经地解释，“而你刚刚不算认真。”

程鸢被拆穿，有点不好意思，耳尖红红的，索性合上了书，垂着头说：“我看不进去。”

“你对这本书不感兴趣吗？”

“不是……是因为你一直看着我。”

“我的注视会对你产生影响吗？”

程鸢说：“是的。”

顾栩尧点点头。

点头是什么意思？

程鸢追问：“你会采取别的观察方式吗，比如监控什么的？”

“不会。我会将你被注视这个因素加入到观察的条件里。”

“……”

程鸢重新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小王子》上，但他时不时能感觉到顾栩尧的视线落在他的脸、脖颈、手腕，甚至更低的地方上。

他“啪”得一声合上了书，抬起头，视线对上顾栩尧深灰色的眼眸。

“……我不想看了。”程鸢赌气般说到，但声音软软的，并没有什么威慑力，“我对这本书不感兴趣。”

顾栩尧看着程鸢，用依旧冷漠平稳的声音说：“需要给你换本书吗？”

“不要，我不想看书了。”

程鸢从下往上看人，声音比平时更轻柔，尾音稍稍拖长，但没有很刻意。

程鸢注意到顾栩尧又“停滞”了，但特别快，快到像是程鸢的错觉。

“好。”他冷静地翻开数据板，记录：观察对象对读书出现抵触情绪，原因暂时未知。

顾栩尧好像暂时放弃让自己读书了。

程鸢偷偷打量顾栩尧，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反抗顾栩尧的安排。

他没有强迫自己，甚至没有生气。除了怀疑顾栩尧是否真的有“情绪”，程鸢也在惊讶，顾栩尧意外得非常好说话。

好像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以让他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