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谢幽篁猛然觉得，两人之间已经不存在什么无法打破的屏障了。

“原来是因为我，才这么在意自己的脸的吗？”

既然话都要说开了，小少爷也就不再遵守最初的约定，径自将捂住双眼的手拿了下来，趁机扯住庄悦来身上的病号服，身体前倾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随即顺势从后腰的位置，温柔地搂住了哭泣的病人。

受到了这等惊吓，庄悦来的胳膊也垂了下来，借势轻轻抓住谢小少的几缕长发：“谢幽篁……”

“嗯，没事了。”谢幽篁柔声宽慰他道，微微屈背，并轻轻拍了拍他的腰侧，“无论你的脸怎么样，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好看的。”

“那真的不、不会丢下我……了吗？”得到让自己舒心的答复，庄悦来却莫名觉得像在梦中，害怕这样的美好转瞬即逝，“不会……说不要我了吧？”

小少爷撇撇嘴，又开始微笑起来，双手沿着庄悦来的后腰上移，然后穿过腋下，径直来到他此刻并不光洁的脸上，他隐隐瞥见庄悦来眼眶里，还有迟迟未滑落的泪珠，于是再次轻声道：

“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眼泪可不是好东西，攒着对自己不好。”

“我……害怕。”微颤着身子，庄悦来打着留置针的那只手，手指微微动了动。

谢幽篁抬高肩膀示意他：“可以再哭一会儿，我把肩膀借给你。”

-

差不多已是晚上九点。

可能是窗外不远处有盏亮着的路灯，庄悦来从病床这个角度，便仍然能轻易看见外面的绿意映进窗户的场景。

“洗脸啦，”从卫生间端来一个发出细微“哗啦”声、里面盛着毛巾的浅紫红色塑料盆，谢幽篁轻声呼唤病床上坐着的人，“脏兮兮的哭包宝宝！”

肩膀处仍然是滑滑的，因为今天穿的夹克很薄，也不是皮质面料，于是滑腻的感觉对于今天的小少爷来说格外明显。但这完全不能阻挡他此时的好心情，毕竟是他先提出的“借肩膀”建议，再说，庄悦来之前对此也多次道歉了。

不发一语，坐在床上轻轻晃着腿的庄悦来，一张脸几乎是刷地就变得通红。

轻手轻脚地将水盆搁在床头柜上，谢幽篁含着笑打趣道，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勾了勾庄悦来的鼻尖：“什么啊，难道不是‘宝宝’吗？瞧你现在多可爱啊！”

“能别再玩我了吗？”庄悦来有些不悦地绷着嘴道，“我想快点把脸洗……不是，被人洗脸。”

面庞上再度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小少爷一举捞起水中的水蓝色毛巾，一丝不苟地将其拧干，稍加对折之后，用一只手撑起来，面对着静候自己的病人：“来吧，把脸凑过来，宝宝。”

“行吧，我也管不了你。”第三次听见“宝宝”，庄悦来便也索性“放弃挣扎”，乖乖巧巧地把脸凑了过去。

湿润的毛巾，轻柔地擦过庄悦来包括但不限于脸部的许多角落。额头，眼周，鼻梁，两腮，下巴，脖颈，甚至锁骨的位置，都没有逃过略嫌粗糙的毛巾表面的覆盖。

“谢谢。”

看着谢幽篁就着水盆里的水搓了搓毛巾，随后又将其放回水中后，庄悦来正道着谢，小少爷忽又转身，缓慢却精准地撩开庄悦来脑袋左侧的碎发，弯着腰向那处窥探。

手指轻轻摩挲着对方的左眼眼角，谢幽篁唇角勾起一抹极富意蕴的笑容：“宝宝，你这痣不是没事吗？”

“真的？”呼吸里都带着庆幸的意味，如果不是庄悦来对此还将信将疑，可能差点都要欢呼起来了。

谢幽篁点头一笑：“当然了，要是我敢骗你，估计明天肩膀又会湿。”

“我想说句实话，你有兴趣听吗？”随即做出一脸憋笑一般的表情，庄悦来突然问道。

“哟，那你倒是说说呀，宝宝。”

“噗……能不能别每句话都夹一句‘宝宝’？”

“好的，都听宝宝的。”

“可你真的很不会开玩笑。”

“不是要说实话吗？实话呢？”

“我上一句啊，已经说了。”

夜色的温柔涌进胸膛，暮春坦然地把这季节的接力棒交给了初夏，并拥抱了他一次，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等一下，我替你擦擦背，可不能一直这么捂着。”

“知道了。”

庄悦来终于又笑了，笑容被获得感、满足感与幸福感充塞得满满的。

这次，谢幽篁从卫生间中端出的是一个灰色的塑料盆，毛巾也换成了一条淡黄色的，看起来似乎比之前那条更厚、更结实。

“什么时候去超市扫荡的呀？”庄悦来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打趣，最后凭借着强大的忍耐力，才让自己没有在这句话末尾忍俊不禁。

奋力拧着毛巾的谢幽篁，神秘兮兮地笑着，顺着他卖关子：“那你猜呗！”

说话间，谢幽篁打了一个手势，试图示意庄悦来稍微把衣服解开点，然后自己趴下。

也不清楚是哪里来的默契，庄悦来会意之后，便立刻照做了。这时候早已没在输液，他的个人行动便方便了不少。

“假如我猜对了，有什么奖励吗？”怕捂着自己的脸，庄悦来只好在趴下来的时候将头转向一边。

其实不过随口说说而已，庄悦来并不是真的要奖励，因为似乎这样会很有趣，现在他想让气氛轻松一点。

手里撑着淡黄色毛巾的谢幽篁，极其轻松地就掀开了包裹着庄悦来后背的病号服，让他原本白皙的后背暴露在空气中。

“这个嘛，还要容我想一想。”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小少爷的笑容中，包藏了几分释然。

“那好，我等你，你想好了我再猜。”

有那么一瞬间，庄悦来的脑海中闪过一种错觉——仿佛两人从一相恋开始，便没有再分开过，一直都相安无事，幸福和乐地生活着。

虽然隔着毛巾，庄悦来依旧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谢幽篁正在轻柔地抚摸自己的后背。那样的抚摸，带着流连和感慨的气息。

“你瘦了？”之所以用不确定的语气，是因为谢幽篁此刻内心正在感慨，自己为何这才发现庄悦来的体型变化，明明上次见面也还没隔多久。

庄悦来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索性回答说：“不知道。”

毛巾最后划过庄悦来的肩胛，随后便听得小少爷问道：“疼吗？”

“你指的是？”趴在病床上的人有些懵然。

“不是说你身上的伤，”谢幽篁又敏锐地猜到了他所顾虑的，同时又让毛巾原路返回，“我想表达的是：我手上的力道大不大？有没有弄疼你？”

本来准备摇头，但片刻后庄悦来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时候：“还好。”

“宝宝……”望着庄悦来顺从又安静的模样，谢小少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而随即又反应过来，“抱歉！”

这回却没有特别强烈的反应，庄悦来只是转过头看向对方的脸，平静地说道：“先别忙，我能问个问题吗？”

“前男友”和“男朋友”，其实就在一念之间。虽说打心里觉得，这会变成一个关于“奢求”的典型笑话，气氛毕竟都烘托到这里了，庄悦来便依然决定冒险一试。

“放心问吧。”因为这样问问题，主题并不明确，所以留有悬念，谢幽篁便也未能料到庄悦来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自觉地顿了顿，庄悦来再开口时却仍未全然摆脱犹豫：“所以，我们……还爱吗？”

庄悦来想要“旧情复燃”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地摆在这里了。他深刻地感觉到，谢幽篁在他背后的手，此刻已经暂时停滞了，想必对方脸上呈现出的，会是愕然的神色，只不过其程度不太好揣测而已。

可是来不及多想，两个人的注意力，一时间却不约而同地被拉向了门边。

“咚咚，咚咚咚……”突然袭来的敲门声，与门外人声交叠，“小庄，幽篁，你们在吗？”

“是我哥/谢大少的声音！”两人继续默契地推断道。

“我去开门，你先等我一会儿，”毛巾上已不再残留多少水分，谢幽篁转身先把它放回水里，随即又轻手轻脚地将庄悦来身上掀起的病号服盖好，“要是觉得累了，可以就这样保持不动，我回来再帮你挪。”

极力掩藏住眸中星星点点的失落，庄悦来最终选择给予肯定答复：“好，翻身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吧。”

-

“真的是，他都主动跟我提和好了！”谢幽篁有些不满地嘟囔道，胳膊轻轻攀着褪去了西装的谢幽难的肩膀。

大少爷无奈叹气摊手：“唉，可是妈没提前告知，突然从法国飞回来了，不回去总不妥吧？”

眸光一闪，谢幽篁似乎恍然悟到了什么，又拍了拍谢幽难的背：“哥，你说，要是有妈在，我跟他的事情就不难办了吧？”

“也对，妈那么开明，应该会比较容易接受，”谢幽难点头并轻笑着表示同意，目光中也闪烁着喜悦，“而且这也不是直接关系到家族事业的重大事件，妈也‘降’得住爸，反正说大概说得通。”

-

匆匆忙忙拧干毛巾，还是一样晾在窗口，谢幽篁快步回到庄悦来病床边，替已经重新躺好的他，缓缓把床头降下来。

“你好好睡吧，家里有点事，我现在必须回去一趟。”轻轻拍了拍外套上的褶皱，小少爷仓促提起床头柜上的包，“你刚刚说的那件事，如果明天我来给你送早餐，就表示我同意了，否则就是拒绝。”

“好。”

“还有一点，明天尽量不要主动联系我。”

“嗯，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