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侧面

孟逐疑惑地看着周予白。

他没有和作为执行董事(ED)的章斐换名片,却转头来要她的联系方式。

她不过是个与周氏毫无关系的客户助理,业务都搭不上。无论从哪一层来说,都轮不到她。

她朝他使了个眼色。

但周予白就是周予白,若真有什么旁的心思,换做别人都会遮遮掩掩,避开人群,他却从不在意旁人眼光。

“孟小姐平时用Whatsapp还是微信?”他慢条斯理地滑开手机。

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略一抬,流露出一丝促狭,“你眼睛怎么了?不舒服?”

“……没什么。”

孟逐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Whatsapp吧。”

“手机号呢?”

他说着,手机已经递到了她眼前。

意思很清楚:自己输。

孟逐接过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着,心跳有些快。

她很少碰别人的手机。

手机是现代人最私密的领域。聊天记录,相册,常用联系人,都储存在这方寸之间,从里面可以窥探一个人的情感的排序,对暧昧、秘密、取舍的判断。

谁重要,谁可有可无,一目了然。

她盯着屏幕,忍不住想,在他手机里,她是什么?

是名字,还是某种隐秘的代号,抑或是……

最后一个数字输完,屏幕上没有跳出任何关联名。

原来,他的手机里根本没存她的号码。

她把手机递回去。掌心仿佛还残留着一点热,像是想要攥住什么却又落空,松开后,只余一片空洞的沉闷。

章斐没注意到孟逐表情的变化,她只想着趁热打铁:“干脆微信也换一个吧?这样周生去内地时,也依旧可以联系。”

周予白没拒绝,绅士地主动提出:“我扫你。”

孟逐调出二维码,心里已不再有刚才的忐忑。

“时间不早了,”周予白收起手机,“我先告辞。”

“孟逐,送一下周生。”章斐说完,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机灵点。

她点了点头,走在前头带路。

两人一路无言,走廊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保持着刚好的距离。直到电梯门合上,外头的世界隔绝在一层金属之后。

电梯开始下行,光线收敛,空气变得安静,像一口密闭的罐头。

周予白靠在电梯镜面一侧,半低着头,骨节分明的手还握着手机。

屏幕上,微信好友申请仍然显示着【等待通过】。

他打量着她,“生气了?”

“没有。”孟逐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

“那怎么不通过?”

“没来得及。”

听起来像是实话实说,但她的表情,却不像之后会补点通过的样子。

周予白轻笑一声,不戳破:“刚才输号码的时候,你盯着屏幕的样子,是想看我有没有存你的号码?”

他歪头望着她,“你想我存成什么?孟小姐,孟逐,还是……”

他做了个“床/伴”的嘴型。

孟逐终于转过头,望着他。

但只是望着,没动怒,也没尴尬。

“存不存,都没关系。”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笑,“我们也只是临时的关系,不是么?”

“而且,我也没有存你的。”

电梯顶灯映在那双黑眼睛里,白凛凛的。周予白忽然想起那个夜晚,Eros酒吧昏暗的洗手间里,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冷淡地说着“借过”。

他看着她,慢慢直起了身子,伸手,像是要去碰她的脸。

“做什么?”孟逐后退一步避开了,“有监控。”

她真当那些保安闲的,会盯着监控内容然后肆意传播?

有时候冷静得像个老手,有时候又笨拙得近乎透明。

周予白的手停在半空,最终收回,插/进西裤口袋里。

“我不过想看看,你是不是天生就这么带刺。”

电梯“叮”地一声,抵达了一楼。

他径直走了出去,快到门口时却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

“你以后不用那么怕被人看见。”

他的语气似乎压着一股没来由的情绪,“至少现在,明面上我们是有联系方式的关系。别人真发现什么,也可以推成工作。”

孟逐一愣。

他这在做什么,向她解释?替她兜底?

“当然,你还想继续call我的私人号码,也行。”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逐低头看手机。刚才他回拨时候,她没注意细看,现下一比对,才发现那是一串全新的号码。

电梯门开始合上,她猛然惊醒,伸手按了开门键。

港城的风穿过大厅,黑色阿尔法刚停稳,后排车门已经自动打开。

周予白没上去,而是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王超探头出来,“周生,上车吧。”

“我有朋友会来接我,你下午回去休息吧。”周予白单手架在车框上,“周氏的人问起,就说被我使唤了一个下午,走不开。”

“这,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周予白反问,视线扫过王超眼下的青圈,“你加班的时候,他们给你发加班费了吗?”

“……”

“回去睡一觉,我可不想哪天在民生新闻上看到‘周氏员工猝死’的消息。”他说得没个正形,语调里带着笑,“放心,就让你消失半天,周氏还垮不了。”

他拍了拍王超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像个惯会安慰人的兄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超再坚持就显得假了。他这些天确实连轴转,忽然被放了半天假补眠,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那就谢谢周生。”

“去吧。”

周予白抬了抬下巴,算作告别。

黑色阿尔法消失在视野里。周予白从西装内袋取出烟盒,轻敲两下,烟身弹出半寸。他低头叼住,打火机在指间一弹,一簇火光升起。他含肩挡着风,火焰几次扑闪,终于将烟点燃。

红星一点,白烟浮起。

他深吸一口,烟雾从薄唇间缓缓溢出,如丝缭绕,衬得他双眸半明半昧。

“有事?”

周予白乜着眼看向对面的孟逐。

她追出来时其实没想好要说什么,只觉心口像有什么堵着,不吐不快。但那一刻他点烟的动作太过好看,她被迷得晃了神,话又咽了回去。

一辆红色卡宴中断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驾驶座车窗降下,一个穿得极规整的男人探出头。半框眼镜,深蓝西装,眉头紧蹙,看起来脾气不好相与,和周予白是两个极端。

“得,打住。”周予白一眼就看出沈嘉树要对自己的穿着发表高见,直接打断。

车里传出几句压低的训话声,显然是那个男人在数落周予白,而周予白一边笑,一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多神奇啊,竟然有人敢教训他?

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孟逐听见那人说,下次拜托晏心姐,让她重新整理你的衣柜,多配几件得体的衣服。

晏心?是谁?

孟逐走神间,发现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正打量着自己,尤其在她的白衬衫上多看了几眼。

周予白察觉到了,没上车,转而走向孟逐。

“这件衬衫,你不用买新的,反正我也不会再穿。”

他在她面前停下,少有正经地说,“如果你坚持要还,送到文华前台就行,他们知道怎么做。”

他垂眸时,视线正好落在她的领口。在电梯里她觉得热,解开了最上面的扣子,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折腾了一上午,遮瑕早就花了,星星点点的红痕若隐若现。

他下意识咬紧了烟,移开目光,忽然感觉口干舌燥。

身后喇叭声骤响。

沈嘉树在车里不耐烦地催促着。

周予白眨了下眼,烟雾自唇齿间缓缓吐出。他像是忽然清醒了,唇角勾起一抹吊儿郎当的笑。

“当然,不还也行。”

他偏头看她,烟雾绕在眼睫,语气似真似假,“你要是喜欢,就当个纪念吧。”

说完指尖一弹烟灰,径直走向副驾驶。刚一开门就听见沈嘉树吼,“抽烟给我滚下去抽完!”

他偏不,反而故意多吸了一口,坐进去。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沈嘉树一脚油门下去,红色卡宴卷起一阵风,没入港城川流不息的车潮里。

孟逐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周予白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感觉有一道门被悄然关上了,而关门的人没有回头。

*

谭隐曾说过最不喜欢坐沈嘉树的车。这家伙平时话就多,开车时更是喋喋不休,容易分神,不安全。

周予白起初没当回事,现在算是明白了。

从这车启动起,沈嘉树的嘴就没停过:“FS真是越来越不行。一个刚毕业的都能做出来的策略,他们拿去对大客户present?那个姓李的还说‘商讨后再定’,垃圾方案有什么好讨论的?看来二房是真不想给你留活路。”

“……嗯。”

“现在赶走了这个Nicole,你打算换谁接FS账户?”

“唔……还没定……”

沈嘉树听出他的敷衍,怒拍方向盘,“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周予白提醒,“唉,要并道了。”

“我又不是瞎。”沈嘉树冷哼一声,手腕一转做了个极限变道。沈大少爷是不可能承认是自己看错道,反过来数落,“你一路上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在想着刚才那个女人?她就是那个Cinderella?”

周予白从导航屏抬眼看他,“你看出什么了?”

“废话,那衣服我挑的,我还能不认得?她是章斐的助理吧。”

“你知道她?”

“见过几次。”沈嘉树得意,“沈家有个账户在章斐那儿,我当然盯着点。”

“你怎么没考虑章斐?”他话锋一转,“她的资历、和投资能力在业内都排得上号,派她去争周家基金经理的位置,胜算稳多了。”

“她快升大中华区市场主管了,不会再带客户。”周予白解释道,“现有客户会找新人接手。”

“所以你看上人家小姑娘?”沈嘉树侧目瞥他,“她不过是个助理,即使背后有章斐和我们的授意扶持,她真有那个能力受得住你家老爷子的测试?”

周予白没回答,单手撑着车窗,笑道,“别小瞧人,她的心性和脑子,比你强。”

“问题是,人家会乖乖听你的话?她看起来挺有主见的,不好搞。”沈嘉树翻了个白眼,“还是说,要出卖色相换忠诚?这不是你的拿手好戏。”

卡宴驶入西隧,四周骤然暗了下来。橘黄色的灯光在头顶一盏盏掠过,投下间断的昏黄与深影。

周予白忽然想起刚才在电梯里,那双乌黑的眼睛安静而凛冽地看着他。

明明灭灭。

他收回目光,在沈嘉树的抱怨声里又点了一根新烟。

深吸一口,烟雾在胸腔里涨开,再呼出去时,港城的风已经把它扯散了。

他掸了掸烟灰,声音没什么情绪:“你难道没听说过,世上最稳定的关系,就是各取所需?”

“她若想往上爬,我给她当跳板;而我要一个自己培养的、忠心耿耿的棋子,公平交易。”

沈嘉树“啧”了一声:“万一人家姑娘是真心呢?”

“真心?”周予白失笑,“你真把她想得太单纯了,就她对我的态度,哪像是动了心?”

沈嘉树不理会他,只凉凉道:“你们俩对视的那几眼,可算不得清白。”

周予白一脸和你说不明白的表情,懒得争辩。

卡宴驶出隧道,一路驶向港城国际机场,窗外海岸线若隐若现。周予白支着额,看着铅灰的云层一寸寸绞碎天光,防风林在渐疾的风里弯成一个讨好的弧度。

半晌,他扯出一个笑。

“她若想要登云梯,我给。要是贪得再多点……床上、账上,我都不吝。”

若有似无的笑意消失在嘴角,眼底那点浮金般的光亮也倏然熄灭。

“只不过再多的,没有了。”

话音刚落,第一滴雨点砸在了车窗上。

要落雨了。

白狐狸:和你这处男说不明白[摊手]

沈老三:%……@#%¥@#¥&[愤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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