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裴妈妈就准备好了早餐，等佩妮吃完后就开车送她去港城音乐学院。

一边打着方向盘，女人一边撇了眼正在喝水的佩妮，假装不经意地说道：“妮妮，你还生爸爸的气吗？”

佩妮摇了摇头，她其实理解那位父亲的用心，看似严厉的外表下是对女儿的殷切期盼，但这份期盼太过承重，压在裴妮的身上喘不过气来。

“那就好，你爸爸就是太严厉了，但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以前别提多幼稚。他啊，真的很喜欢钢琴，就是当时条件没那么好，错过了很多机会，受了打击。所以看到你错过机会，忍不住就着急。”

“我明白的，”佩妮不忍女人担忧，动了动嘴，像是花了很大力气一样，吐出一句话，“妈，你别担心。”

这是佩妮第一次说出“妈”这个字眼，多少有些不适应，别扭地看向车窗外。

“那就好，那就好。还是你比你爸懂事。你爸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明年不就可以报名了嘛，就想着你如果能被陈必之老师看上，说不定还能给你推荐去参加比赛。”

佩妮重复道：“肖邦国际钢琴比赛…”

“对啊，我当时就骂他了，这是拔苗助长，那么难的比赛，都是多厉害的人才能去的，就算你真进去了，说不定受到的打击更大…你爸也是被别人吹捧的啊，真觉得自家女儿是天才…老师都告诉我了，就港城音乐学校能真进初赛的，那都是凤毛麟角…”

佩妮此刻早已陷入沉思，她当然知道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是众多青年钢琴家为之努力的目标。就在几年前，为了准备这场比赛，她苦练了许久，甚至推掉了许多机会。却没想到，因为突如其来的疫情，这个每隔五年才举办一次，延续了八十余年的钢琴比赛就这么取消了。

如果自己能去这个比赛，就能到波兰去，说不定就能见到格蕾丝，格蕾丝看到我参加比赛一定也很高兴。

“陈必之老师不是一直在德国么？他现在还在港城吗？”

妈妈被佩妮突如其来的话愣了一下，“这个，我也不知道，你得问问你们钢琴老师。”

陈必之，那个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中国钢琴家，是第一位夺得“德国勋伯格国际大赛”首奖和“巴赫国际比赛”首奖的中国人。佩妮曾在柏林听过他的演奏，那场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赋格的艺术》深深震撼了她。明明已经年近七十，却能持续这么长时间完成得近乎完美，那是只有真正技艺精湛、人生经历丰富的人才能做到的。然而，陈必之之后便鲜少露面，听说因为健康问题，他长期在德国疗养，没想到竟然来到了港城——也许，是因为港城是他故乡的原因吧。

车窗外的敲击声把佩妮的思绪打断，外面是一个活力十足的女孩，正朝车里招手。

“哎呀，是璐璐呀，怎么这么巧。”

“阿姨，这可不是巧合，我可是专门在门口等着裴妮呢。”

“还是你有心，妮妮，妈妈就不陪你了，你跟璐璐一起去学校吧，”妇女说完又拍了拍她的手，“别怕，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璐璐看着憔悴很多的佩妮，担忧道：“妮妮，没事吧？一个月没见你，我好担心，打电话发信息你也不回。”

璐璐是佩妮在学校唯一的好朋友。说来也奇怪，裴妮是学校钢琴系里的风云人物，成绩永远都是最前的，但因为看上去高傲，又或者是因为所谓的“天才”名号，无形中被其他人孤立；而徐璐是走关系进来的，永远的吊车尾，大多数同学自然看不上她这种没才能又是走关系的学生。就这样，两个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因为相似的境遇，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起。

璐璐拉着佩妮走到一个角落，低声说道：“你看没看我发的信息？我知道是谁做的手脚了。就是那林婉，她一定是嫉妒你，演出时故意调换了你的曲目。你说这人怎么这么阴险。”

佩妮一听愣住，她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一出。但说实在的，作为一个钢琴家，熟悉谱子那是必须的，如果连这点意外就临场慌乱，那其实裴妮也并没有好好的练习。这在她这几天的练习钢琴时就感觉到了，过去她都是每天要练上九到十个小时，但这副身体，只是练了不到五小时，手就支撑不住，第二天更是酸痛。疏于练习，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你说，咱们要不要把这事情告诉老师，我就见不得这么卑鄙的人。”

佩妮摇了摇头，“算了吧，这次她有错我也有错，本来就是我学艺不精才会给人钻空子。”

徐璐没想到，裴妮居然这次就算了。要是换在平时，她肯定要把事情闹大。看来这次对她的伤害真的太大了，心里不由更加嫉恨林婉。

周一早上有乐理课，她俩来到阶梯教室的时候，座位上已经陆陆续续坐了很多学生。佩妮一进门，就感受到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接着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居然还敢来学校，我以为她会退学呢。”

“学校的脸都被她丢净了，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勇气来。”

“之前就一直看不惯她，一副高傲的样子，什么人都瞧不起，真以为自己是天才，还不是被打回原形。”

“别说了，人家也蛮惨的。”

“有什么惨的，弹得不好就该被说，最近别人一听到我是港音的，就会提这翻车事情，丢死人了。”

佩妮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被围观的“动物”，像是在一个罗马斗兽场里接受审判。她从不认为舞台翻车有什么丢人的，毕竟每个钢琴家或多或少都会经历。面对无尽的挑剔与批评，唯有内心强大，才能在这个舞台上站稳脚跟，继续走在艺术的道路上。

她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同学，突然眼神停在一个女生身上。那个女孩明显回避了她的视线，瞬间让佩妮想起徐璐刚刚提到的林婉。这时，徐璐拉起佩妮的手，仿佛是在给她力量，带着她走到后排的座位。

乐理老师周平姗姗来迟，让稍微喧闹的教室得以恢复安静。一个小时的乐理课很快就上完，就在下课前，周老师突然开口道：“张晨，林婉，裴妮，陈萨…你们十个人先来一趟我办公室。”

佩妮和徐璐互看了一眼，就跟着其他几个学生一起去了周老师的办公室。

“是这样，陈必之教授这次来港城会待一段时间，为了培养更多走向国际的中国钢琴家，他打算选一些年轻有潜力的国内钢琴家进行大师班培训。我们学校拿到了两个名额，”周老师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因为时间紧，然我们老师几个商量了下，决定在上学期成绩排名前十的同学里进行选拔。你们呢，回去选一首自己最拿手的曲目，过两天陈必之老师会作为评审亲自来我们学校选人。”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眼前一亮。突然一个不满的声音出现：“老师，裴妮她上个月的演出都翻车了，而且还是当着陈必之教授的面，怎么还能被选上？”

是那个躲闪她眼神的女孩。

“林婉，裴妮同学一直以来成绩都不错，因为一次翻车事件就让她退出是不是也不公平？”

“可是老师，她都给咱们学校丢脸了，谁知道会不会又…”另一个男同学说道。

周平心里明白，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谁也不想错过。裴妮虽然在舞台上出现了一次重大的失误，但只要调整好心态，按照以前的水准，还是有很大希望。如果她拿到了，其他人就等于少了一个名额。这些孩子的心思是周平最不想看到的，心里叹了声气。

“好了，又不是说裴妮就一定会选上，老师相信，只要你们平时认真用功，都是有机会的。”

听了周老师的话，其他学生不敢再说什么，陆续离开。

“裴妮，你留下。”周老师叫住佩妮。

佩妮转身看向周老师，眼中带着一丝疑惑。周老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犹豫要如何表述。最终，他开口：“网上的流言不需要在意，你只需要专心练习。我希望你能明白，靠一些小聪明并不能走得长远，只有不断地练习，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钢琴家。你明白吗，裴妮？”

佩妮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清楚的，老师。我以后会加倍努力，不辜负你们对我的栽培。”

“周老师，你这样做很容易受到学生投诉。”佩妮走后，在周老师对面的另一个女老师悄声说道。

“能帮一把是一把吧，毕竟裴妮这孩子在这里也不容易。”

“也是，顶着一个天才名号进学校，小小年纪压力得多大，同学对她也不友好…”

“勤奋可以让你走上这条路，但能走多远，还得靠天赋，二者缺一不可。有多少刻苦的孩子辛辛苦苦那么多年，最后还是被拦在大门口的。大概是这条路太残酷了，所以大家才这样吧…”周平隐晦地道出了大部分同学对裴妮排斥的原因。

像是引起了共鸣，另一桌的老师也感慨道：“哎，我教的第一届学生，现在好多都没再弹钢琴了。”

离开办公室时，佩妮正准备去找徐璐，却被林婉挡住了去路。“你应该退出。你不该参加选拔，你不配。”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引得周围的同学纷纷驻足。

“我为什么不配？”

“你已经有过一次机会了，是你自己没有珍惜，就不该再跟其他同学抢。”

佩妮直视着林婉，平静地问：“是你把我的曲谱调换了？”

林婉明显一愣，没想到佩妮竟然知道这件事。她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我没有。”

“为什么要这么做？”佩妮不理会她的辩解，直截了当地问。

像是被什么激怒了一样，林婉说道：“因为你就是不配。你以为凭借着一些小聪明被称为天才，就可以不用用功，可以看不起别人。我们哪一个不是天天练习到半夜直到腰再也支撑不了。如果像你这样的人都能继续在弹钢琴，那就是不公平的。我只是想要纠正这个不公平。更何况，就算我不调换曲谱，你也好不到哪去。”

佩妮看着林婉眼中的嫉妒和不满，平静地回道：“没有认真努力的练习是我的不对，是我需要改进的。但这是我的事，不是你做错事的借口。两天后，我会再弹上次演出的那首曲子，用实力告诉你，我是配弹钢琴的。”

说完，不再理会林婉，径直走开。

1. 关于钢琴家演出能不能带谱这事，我是觉得能，只要不影响整体表现。其实很多钢琴家都会带谱演出。但是，如果明显没怎么练习上台演出的话，我觉得这真的就是对舞台的不尊重，对观众的不尊重。

2. 又偷懒了，陈必之这个名字借用了台湾著名的女钢琴家陈必先的名字，当然，也稍微混着另一个著名钢琴家席夫的经历，比如他弹奏的巴赫的《赋格的艺术》，真的是近乎完美，惊艳。

3. 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想必我不介绍，应该有很多小仙女们都知道，这个比赛就是最高级的试金石，不要说夺得第一了，前五名出来的基本上都会被国际乐坛瞩目。中国唯一一个获得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第一名的是李某某，最近他在国际上复出了，哎，希望他能不忘初心。刘晓禹是最近的肖邦比赛第一名，是一名加拿大华裔，也非常优秀。（BTW，之前的肖邦比赛确实因为疫情被取消了，明年新一届要开始咯）

4. 关于勤奋与天赋这问题，其实每个人有不同理解。不过我是真觉得这个行业，没有点天赋，真的没法往上爬。勤奋可能让你到一定的程度，但是没有天赋，到了一定程度只会停滞不前。而天赋这种东西，太过玄妙，我唯一知道的是，大部分的天才也都是勤奋的钢琴家。

5. 在里面偷偷提到一个名字，陈萨，也是很优秀的中国女钢琴家（其实就是懒得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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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返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