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京城下起大雨。
杜丘从曹家上完课,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到家时候,天已经黑了很久。
租住的小院有些偏,杜丘关门收伞,摸索着点好灯,才发现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湿透了,连脚下的布鞋都挂着路上踩回来的泥土,只好烧水换洗了一番。
听到屋外雨声越来越大。
杜丘才想起这几天京城接连着下雨,他衣服洗了都没干,而且他总共也就那么几件可以穿出门的衣服。
想着明天还要去曹家给那两个小少爷上课,杜丘起身烧了一个炭盆放在晾晒的衣服下面,人躺在床上看起书,想着一轮炭烧完了再给放一回,明天早上衣服总该可以干了。
可是他人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早上,杜丘扒掉盖在脸上的书,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困极了,根本忘记了要加炭火的事情,起床一摸晾晒在杆子上的衣服,果然还是潮的。
但是他也实在没办法了,只能穿着还未干的衣服出了门。
即使这样,杜丘也把自己收拾的很体面。
只是京城已入深秋,天气已经有点冷,走在路上被风那么一吹,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等到曹家专门为两个小少爷布置的学堂时,杜丘看到两个小少爷已经用完早膳在里面玩耍了。
曹天其看到杜丘来,跑过来直接抱在了杜丘的大腿上。
曹家的两个小少爷性格刚好相反一动一静,曹天其就是动的那个,他摸着杜丘的衣服,抬头奇怪问道:“先生,今天早上不是出太阳了吗?怎么你衣服还是湿的啊。”
杜丘看着身前的曹天其,又看看自己衣服,尴尬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时,眼睛瞄到了坐在书桌前安静的那一个。
但是,安静的曹天云已经十三岁了,懒的理十岁曹天其的问题,所以只赏给杜丘一个眼神就继续看自己的书去了。
杜丘尴尬一笑正要回答时,从门外路过的曹茂兴刚好看到这一幕,停下脚步呵斥道:“曹天其,你干什么?”
曹天其还是很怕他爹的,听到曹茂兴的声音马上把手从杜丘衣服上放了下来,又乖乖站好看着自己爹。
曹茂兴应该是有事,看也没看杜丘一眼,带着一行人就走了。
曹天其看到自己爹走了,立马就回自己座位坐好,然后拿出书本学着曹天云的模样端正坐好。
杜丘还站在门口的地方,看着曹茂兴走远的背影。
曹茂兴的生意做的非常大,有传言曹茂兴能家财万贯靠的是他在朝廷里任职的哥哥曹茂胜的帮扶。
杜丘来曹家当先生每月的酬劳并不多,但是能让杜丘坚持下来的原因就是曹茂胜。
杜丘参加过两次吏部考试都没有考中,他把希望寄托在曹家,希望能通过曹茂兴认识曹茂胜,通过推荐走入仕途。
在曹家教书的一年多里,他已经写了两次自荐信给曹茂兴转交曹茂胜,但是结果都是杳无音信。
转身看到两位小少爷都已在自己位子上坐好,杜丘走到学堂前准备上课,看到窗户前照进来的阳光,他拿起书就走了过去。
一节课上完,杜丘走回学堂前放下书准备休息一下时,就看到曹天云和曹天其两个人坐在位子上使劲搓揉自己的眼睛。
杜丘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了?”
曹天其委屈道:“先生,你一节课都站在窗户那里上课,我看着你跟天上下来的大佛一样发着光,眼睛都看花了。”
曹天云放下揉眼的手,点头道:“我也是。”
杜丘听完忍不住笑了,原来自己刚才背光站着,一心只顾着讲课,根本就没有注意坐在课堂下两个小少爷的煎熬,也难为两个小少爷忍了一节课。
曹天其看到杜丘笑了,马上就说道:“先生,你等一下讲课能不能不要站在那里啊,下午爹还要考我的射箭,我怕我眼睛花了,下午射箭的时候都看不见靶在哪里。”
杜丘听完忍俊不禁:“先生不是要故意站在那里给你们上课的。”
“那先生是怎么了吗?”曹天云问道。
“先生只是想站在那里晒一下太阳。”看着俩小孩疑惑目光,杜丘解释道。
曹天其一副没听明白模样,“先生,你是冷吗?为什么不多穿一点衣服。”
杜丘笑了笑,回道:“明天就穿。”
曹天其脑瓜转了转,又问道,“先生,那你今天怎么不穿,是没衣服穿······”
他话还没有说完,曹天云就转头对他道:“曹天其,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闭嘴。”
“略略略,我哪里不会说话了。”曹天其生气朝曹天云做完鬼脸,又看着杜丘道,“先生我说的不对吗?”
杜丘知道曹天其没有恶意,他在曹家教书一年多,知道曹茂兴教子严格,也知道曹天云和曹天其品行端正,所以笑着回道:“没有不对。”
曹天其得了杜丘肯定回答,得意瞪着曹天云。
曹天云根本不理她,看着杜丘道:“先生,我去给你叫两个火炉过来。”
杜丘没想到曹天云这么懂事,反应过来要制止的时候,曹天云已经起身出去了。
傍晚到家,杜丘衣服早已干透了,早上曹天云叫了两个火炉过来,他就坐在中间,被烤的暖烘烘的。
晚上下了一碗面条,杜丘吃完没有出门,他在京城没什么朋友,教书的工资不多也不敢出门去跟别人吃喝玩乐。
况且他也没时间吃喝玩乐,因为他还要准备下一次吏部的考试,所以备考才是他闲暇时间的头等大事。
这天正休息,杜丘在家里写了一下午文章,放下毛笔准备休息一下时,才注意到太阳都快下山了。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时他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拿起文章准备看一遍时又听到敲门声响起,他这才起身走到院子里开门。
杜丘刚打开门时没看到人,低头才看到一个小身影在门边蹲着,看到门开了马上就站了起来朝他高兴叫道:“先生,原来你在家里啊,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杜丘没想到会是曹天其:“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爹娘知道吗?”
“我在家里太无聊了,我哥他又不跟我玩。”曹天其说完突然兴奋道,“先生,我给你拿了好东西过来。”
杜丘这才看到曹天其背着个包袱,说完话了还在那里使劲扒拉着背上的包袱想把他拿下来。
杜丘帮了他一把,开玩笑道:“你这背的什么东西,我刚刚看到还以为你要离家出走。”
曹天其,“哪天我爹和我娘亲要是不要我了,我就离家出走。”
杜丘,“你爹和你娘不会不要你的。”
“会。”曹天其回的斩钉截铁,“他们都喜欢曹天云,爹喜欢曹天云,大娘喜欢曹天云,连我娘都说曹天云哪哪都比我好,说我再不听话就不要我。”
杜丘听完无奈笑了,帮曹天其把绑结实的包袱拿下来,曹天其迫不及待就打开了包袱。
杜丘这才看到里面包的是叠好的布料,是曹天其特意从他家里翻出来的,说要给他拿去裁衣服。
杜丘先是惊讶,然后看着面前平时调皮捣蛋的曹天其感动不已。
“先生,你说话啊,这布料好不好,你喜不喜欢。”曹天其拉着杜丘衣服摇他,“我看我家里好多做衣裳的布料就给你拿过来了。”
杜丘被他拉拽着衣服回神,摸着曹天其的头:“天其,先生有衣服穿,这些东西先生不能收。”
“是吗?”
曹天其明显情绪低落,还以为杜丘真的有衣服穿了,自己没有帮上忙。
哪里知道杜丘是不敢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而且还是从一个小屁孩手里,但是曹天其的这份心意,杜丘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
所以杜丘为了安慰他,说带他出去吃好吃的,曹天其这才恢复笑脸。
时间也已经晚了,杜丘这一个土墙围的小院子,也不敢久留曹天其,说不定曹家人正到处找这小少爷呢。
杜丘决定带曹天其出去吃点东西,顺便把人送回家里去。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曹天其背着他那个包袱左看右看找好吃的。
杜丘就在旁边跟着,突然几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孩从旁边经过,对着杜丘挤眉弄眼甜甜道,“客官,明天晚上清歌苑有好看的表演,元明宴也会来捧场,记得来看哦。”
女孩子说完就往前走去。
杜丘还没有反应过来,曹天其已经转身凑到他身前,拽着他衣服问道,“先生,先生,刚才那些人跟你说什么了,我怎么听到他们说元明宴了,他们说元明宴怎么了吗?”
杜丘看着走远的女孩子,并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倒是曹天其的态度让杜丘奇怪,所以他问道,“他们刚才说的元明宴是谁,你认识?”
“先生,元明宴你都不知道吗?他在金桥夜宴上舌战群雄,可神气了。”
京城一年一度的金桥夜宴,举办地在大才子福多的金桥园而得名,参加的都是有地位有才学的人。
杜丘也知道,可惜他还不够资格参加。
曹天其在旁边又道,“你不知道金桥夜宴那天京城多热闹,我和我的好朋友趴在金桥园的墙外,就是为了偷偷看一眼元明宴,而且他现在在京城可有名了,好多人都很喜欢他。”
“喜欢他?”杜丘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什么了。
“对啊,顺记当铺的福仔,药堂的狗顺,包子铺的小桃儿,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们都很喜欢元明宴。”
“原来是这样啊。”杜丘不甚在意,倒是问起曹天其刚才说的,“小桃儿、福仔、狗顺,原来你认识这么多外面的朋友啊,是不是经常跑出来玩啊曹天其。”
曹天其本来一脸兴奋介绍自己的偶像,听到杜丘这么说,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承认,“我只是偶尔从后门偷偷跑出来玩一下而已,先生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我爹我娘啊,我怕他们知道了打我。”
杜丘故意吓他:“那要看你以后上课认不认真了。”
曹天其举手做发誓状:“先生,我肯定认真。”
“不打瞌睡了?”
“不打了,我以后晚上早早就上床睡觉。”
“会乖乖练字吗?”
“肯定会。”
“背诵的课文呢?”
“我一定好好背。”
杜丘加砝码道:“错一个字都不行。”
“我知道了,先生。”曹天其放下手,垂头丧气道。
杜丘看曹天其这样,不想自己又惹小孩子不高兴,刚想说跟他闹着玩。
没想到曹天其听到前面闹哄哄的人群在讨论元明宴的字画值几两银子时,又抬头兴奋地跟杜丘说道:“先生,我也有一张元明宴写的字。”
第二天,上课间隙休息的时候,杜丘坐在学堂前翻着书。
曹天其显摆一样把元明宴写的字从包里拿了出来,“先生,元明宴写的,好看吧。”
杜丘昨天送曹天其回家,其实已经忘记这事了,现在看到曹天其手里拿的一张纸上飘逸洒脱写着两行字。
确实好看。
他刚想接过来细看,曹天云已经一把抓过曹天其手里的纸,团起来扔到燃烧的炭盆里,然后纸就着了。
在曹天其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曹天云已经怒瞪着曹天其道,“一个断袖的字有什么好看。”
本来想让曹天云赔他元明宴字画的曹天其一脸不明就里,转头看着错愕的杜丘,“先生,什么是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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