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里的人都认识冼流光，听这琵琶声就知道是他。

人还没走到客堂，一道浑厚男声传出——诸位，祁军之事我已知晓，请几位老者留下，众人可先回去等候消息。

这声音淳厚温柔，安抚了惶惶不安的众人，他们纷纷表示愿意先回家，不再打扰观主。

冼流光轻蔑一笑，三国内不乏能人异士，事实证明一人再强也敌不过千军万马，指望一个会法术的观主挽救败势显然是痴人说梦。

两人进得客堂坐下，立刻有人端来清茶伴果子。

不多时门被敲响，走进来一位相貌端庄，一身玄色道袍，凛然干练的年轻人。

“冼兄，许久不见，有礼了。”古如照温声开口，对着他作揖。

冼流光从不行礼，但这是他难得欣赏的人，便随他礼貌一回。

入座后，两人说起祁军之事，这也是冼流光前来的原因。

祁军破两国，四王相争之势已然瓦解，如今战火蔓延至江国，天下一统非是戏言。

薄清川是天命加身之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两国被灭，剩余一国只是时间问题。

尽管如此，古如照还是要出山，国难当头，他不可能逃避。

冼流光不愿上战场，只道若有一日你估着将死，找人将消息传给我，我会为你收尸。

观主微微一笑，竟是生出几分豪情：“我相信冼兄，愿来日还能再闻琵琶曲！”

二人以茶代酒，君子之交淡如水。

古如照带着弟子下山，村里的人送出几里地。冼流光跟着走了三分之一便不愿再走，在村头弹了半个多时辰的琵琶，用琵琶声代替他送行。

有能人的加入确实为江国争取了些许时间，古如照的天赋无疑是历任观主中最高的。

跟着上战场的人传回消息说观主在阵前御剑，数十把剑飞上天空，对方将领不及眨眼便被伤到，当地晴空变暴雨……

这种消息往往夸大了说，且不到半天便传遍整个村子，众人都在赞扬观主神仙下凡。

冼流光只是一笑置之。

直到三个月后那封沾满血迹的白布被送到他面前，那人的字体依旧遒劲有力，却嘱咐他与道观报丧。

白衣青年沉默了一瞬，看向窗外追逐打闹的小童，忽而一笑，轻巧唤道：“怜萤，收拾一下，我们要回去了。”

是回去。

他们本就是从祈国出来的，身份口音都毫无破绽，只说因父丧归，轻易躲过了追查。

五年未回，这里早就不同当初。昔年承蒙圣恩得以外出巡游时，坑洼不平的土地都已铺上青砖，布置的整整齐齐。

新王的改革让它变得繁华，尽管离王城还有一部分距离，但已经很热闹。街上的人忙着做生意，卖力吆喝，和前方生死相拼的战场截然不同的境况。

怜萤抬头看向家家户户系在门前屋檐上的铜钟，整整十年，它们竟然还没被拆除。

冼流光也看到了那些铜钟，知道它们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只不过他不在乎。过往种种都已随时间尘封，如果还有怨恨，那必然是一种嘲讽，嘲讽自己，也嘲讽这两任君王。

“怜萤，你吃不吃青菜面？”

融入这副身体后，他对这些普通少味的食物十分着迷，平日里很少沾荤食。

“怜萤都听主人的。”

主仆二人要了两碗青菜面，饮汤吃面的同时，听隔壁位置上的人聊天。

“王真的要封那个女子做‘夫人’吗？”说话的是个长袍束冠的年轻人，面宽眉深，“这不合礼法！”

半年前，远征江国的祈王听闻卿大夫找到一个酷似先王后的女子，拿下一阵便独自回朝。

民间传言这姑娘有七分像先王后，而且戴着先王后特有的信物，短短半年从“御妻”变成宫里最受宠的“嫔”。

如今竟然要封“夫人”，朝野一片哗然。

要知道祁王登基十年，至今未立王后，宫中仅有一位夫人，代掌后宫。这姑娘毫无背景，令人难以置信。

近三个月祁王没有出现在战场就是在忙王宫之事，而祈国还能攻破江国的防线，只能说祈国正是气运最盛的时候。

祁王似乎不介意让人知晓这些宫闱秘事，百姓如数家珍，主仆二人不甚听到，嘲弄之色更甚。

夜里，两人随便找了间客栈住下。

冼流光要仔细盘算，想救出古如照不容易，信中得知他被关在王城里，还未判死，但具体位置不知。

两人分别去街上打听，怜萤跟着那些买菜的搜刑场位置，冼流光则前往各处寻找熟人。

昔年为后，娇纵蛮横，并未留下多少有用之人。而今新王登基，新人换旧人，失去突破口，不免埋怨。

古如照倒是实在，他随口一说，那人就真的把性命压在他身上。若是他不来呢？他就没想过一个普通艺人要怎么深入敌营替人收尸吗？

可是，既然他选择相信他，那他就要做好承诺过的事——他要把古如照带出来，从这个残酷无情的王城里。

二人四处摸索，不仅没有后援，还要担心被当成探子。

冼流光走过一间药铺，恰逢学徒找不到师傅要的那味药，引得药师亲自出来寻找，顺便呵斥了弟子两句。

十四年过去，曾经沉默又不失傲骨的青年变得严肃稳重。

当年因为医术高超，闻名四国被先王召入宫。那件事发生后被他所不容，远离王城。

如今重返王城，许是新王知晓他的事，舍不得他精湛的医术，只是不知为何没有留他在宫中任职。

回到客栈，冼流光提笔写信，让回来的怜萤前往药铺。

怜萤有几分吃惊，听他说完名字，心中有了考量。

冼流光很厌恶那人，生死不能掌控，有一半的责任在他。但他有大用处，关键时刻可以救命。

怜萤将信收好，拿白布浸血水，包住手后前往。

药铺不大，外面挂着遮住上半部分的布帘，入门右手边是放药材的地方，中间隔着条过道，左边摆了两三条长凳，坐着些年纪较大或是腿受伤的人。

真正的药师还在里面，华景正替人把脉，问了两个问题便提笔开药方，病人不懂他的脾气，心有不安询问。

“阴虚火旺，少行房事。拿些补心丸，回去将枸杞红枣冷水入锅煮一刻半，再将鸡蛋打破放入。一日两次，量在药方里，去外面付钱。”

那男人听得前半句脸一红，只因皮肤颜色不明显，连连点头，接过药方出去。

怜萤手受重伤，虚弱地问：“药师在哪里？”

“师傅在里面，”学徒答，“你手受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