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都死了人，死的还不是别人，正是礼部尚书独子：贾铮。

“王爷，贾铮刚刚不是还在面摊子那边吗？”温三打了个冷颤子，旋即缩回马车。

温酒捧着汤婆子，古井无波的眸子叫人瞧不出半点情绪。

“王，王爷？”温三何曾见过自家王爷这般神情，顿时有些六神无主起来。

温酒抬头问他：“三儿，礼部尚书春秋几何?”

温三道：“礼部尚书贾大人已过花甲了。”

“花甲，想再要儿子怕是难了。”温酒说。

温三叹声道：“是呀，贾大人子嗣单薄，拢共只有两个儿子。三年前被谢将军当街砍死了一个，如今又死了一个，还正是谢将军回晋的日子死的。王爷，你说该不会……”

“该不会时隔三年，谢长风一回晋便又拔刀斩了礼部尚书的儿子？”

温酒托腮，这位人丑又凶神恶煞的将军看起来甚是讨人嫌呢。

“过去瞧瞧。”温酒道。

贾铮死在一条狭窄的巷道里，眼球外翻，四肢以诡异的姿势折叠，明显是受过折磨才死的。

方才跟在贾铮周围的蓝衣家仆们两眼麻木，跪在一旁，俨然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

禁卫军将围观的百姓撵开，扶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走近认尸。此人正是礼部尚书贾仁义。

接着便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再接着好几个太医被脚程快的禁卫军双脚离地架了过去。

一阵冷风刮过来，温酒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温三将汤婆子送过去：“王爷，咱们走吧，怪瘆人的。”

温酒一笑，说：“三儿啊，咱们不仅要走，下江南的日子也得提前咯。”这晋都，暗潮涌动，着实不太适合他这个闲散王爷吃喝玩乐呢。

两人上了马车，车夫改了道，慢悠悠往王府走。

温三将冻得发冷的手搓热乎了，方又问：“王爷，那王妃咱们还找吗？”

温酒适时露出一个甚是纠结的表情。

温三便惊了：“王爷该不会觉得未来王妃刚同贾铮有过争执贾铮便死了，贾大人会找未来王妃算账，王爷嫌麻烦就不找王妃了吧？王爷……”

温三表情纠结，他想起自家王爷时常挂在嘴边的一个字：渣。

温酒轻咳一声，这美人虽然不常有，但指不定呢。

于是道：“三儿啊，你家王爷就是个闲散王爷。”实在不适合参与勾心斗角。

温三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那三儿便叫府里的人不再继续找人了。”

温酒便又想到那双冰霜似的眼、貌比潘安的脸，“三儿啊，要不，继续找着？”他就单纯求个美人，绝对不搞政.治斗争！

礼部尚书的独子被人当街以残忍的手法折磨致死，凶手却毫无着落，引得坊间传闻是一版接着一版，连精怪妖精版本都出来了。

当然，传得最多的仍是杀神谢长风拔刀除恶霸的版本。

于是这两日晋都传了三件大事出来。

第一，礼部尚书独子横死街头。

第二，杀神回晋。

第三，清乐王给杀神接风。

礼部尚书贾大人痛失爱子，抱病在府，天子脚下发生如此残酷的凶案，皇帝大怒，命大理寺彻查此案，务必抓到凶手严惩不贷。

温酒听着温三叽叽喳喳说着打听回来的消息，琢磨着何时启程下江南。

“王爷！王爷！”温四却急火燎燎冲进来，大冬天里生生跑出一头热汗，“王爷，宫里来人，说是皇上召见。四儿偷摸着打听了一番，原来是大理寺怀疑王爷同贾铮之死有关，这该如何是好。”

“慌什么，你家王爷难不成还真杀人了？”温酒淡然一笑。

温四急道：“可—”

温酒挥袖站起来，说：“爷又不是未曾进过宫，去，给爷拿块大蒜来。”

他方愁着寻个什么理由进宫，同皇帝禀告禀告自己要下江南的事儿，这机会便就来了，岂不美哉。

温四一愣：“王爷，要大蒜做什呢？”

温□□应却是极快，拔腿就跑向后厨：“王爷，三儿去拿。”

宫里来人，却还跟着大理寺的人，温酒的眸子晕了雾似的，点着水光。

皇帝的贴身太监曹公公当即便被惊着了，张口要唤太医，吵嚷着清乐王这宫不必进了。

曹公公扶着温酒的手，自己先抹了泪，尖嗓子中间带着疼惜：“王爷身体抱恙怎的也不同皇上说说，早该请太医过来瞧瞧的。咱家这就回禀皇上，王爷快些进府去吧，仔细别落下病根。”

温酒眨眨眼，方才试了试大蒜的效果，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一双眼瞧着挺吓人的。

“曹公公严重了，本王身体无碍。左右太医离着皇宫近，还不若本王去面圣，一面也蹭蹭皇上的光，指不定皇上就派楼太医给本王瞧身子了。”

楼太医乃是皇帝最信任的太医，如今年事已高，又因膝下无子嗣，得了圣恩留在太医院颐养天年，早就不问诊了。平日里皇帝得了空，倒是会同楼太医聊上两句。

曹公公知他说笑，仍指挥了一旁大理寺的人前去跑腿，禀告圣上清乐王身体抱恙，需得安排太医就诊。

那人微有迟疑，却架不住曹公公的威严，于是快马加鞭先行一步。

温酒同曹公公上了马车，曹公公立刻低声道：“贾大人痛失独子，这状告到了圣上跟前，有人瞧见了王府的人跟在贾公子身后，皇上命老奴先来探探底，王爷可绕进这淌浑水了？”

温酒紧着眉头道：“那贾铮长得又不好看，本王淌什么浑水。曹公公，本王委屈。”

“圣上自是站在王爷这边的，王爷可莫要恼。”曹公公心宽了几分，叮嘱道：“一会儿王爷只需如实回答大理寺的问题便是，莫要同那帮子讨人嫌的置气。圣上特意命御膳房做了西湖醋鱼，待打发了大理寺的人，便要同王爷、将军一起小酌两杯呢。”

“将军？”谢长风也在？有趣。

曹公公斟了热茶，递给温酒，一边说道：“贾铮一事牵扯到了谢将军，左右将军此番大捷也该是要进宫领赏的，圣上便一并叫了。算时间，应该已经到了。”

温酒饮了热茶，方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这天着实有些冷，又不禁替这位谢将军感叹一番。

谢长风回晋足有三日都不曾接到入宫领赏的旨意，如今却因为牵扯了一桩人命官司不得不进宫，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人丑还不招待见，憋屈，着实憋屈。

路上曹公公又说了些皇帝的叮嘱，看得出皇帝是打心眼里不觉得此事同他有干系，只唯恐他委屈劲儿上来反跟贾尚书、大理寺的闹腾起来。

温酒暗喜，如此良机岂不正好同皇帝提下江南的事。

大殿一片明黄，大晋皇帝如今不过不惑的年纪，身子骨硬朗，精气神更是不错，高坐明堂之上，珠帘之下一双鹰目炯炯有神，仿佛时刻注视着朝堂之下的明潮暗涌。

大理寺的人站了两个，旁边还有位身着武官朝服的男人。

温酒瞧着背影就“嚯”了一声。

他单听说谢长风杀人如麻，猜也知道这位猛将必定高大威猛，不曾想竟还是个岩岩若孤松之独立①的型男。就是不知道这样一个背影杀手到底是何般的丑，才让市井间有了饮人血、食人肉的传闻。

温酒急于瞧瞧这位传说中的杀神的真面目，脚下动得便快了些。

不曾想装在袖兜里、以备不时之需的大蒜打了两个转儿竟不听话地往外滚了出来。

温酒头皮一麻，这大蒜要是滚出来给瞧见了，可不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于是急急忙忙又去扯袖子。

一个没注意，竟撞上了大殿的门槛，骨碌碌滚进去摔了个狗啃屎。

“砰咚”一声，惊得众人齐齐瞧过来。

曹公公更是整个人傻愣在了原地。

也不知道过了几秒，温酒被一阵钻心的疼逼得“哎哟”一声，被打了暂停键的大殿霎时恢复声音。

四个早早便候着给温酒看身子的太医连忙小跑过来，将温酒扶起。

皇帝更是急急从龙椅上抬了屁股，一面怒喝道：“混账！曹公公，你便是这般替朕接清乐王的！”

曹公公头冒冷汗，连忙跪扑在地，呼道：“奴才罪该万死！”

太医掀开温酒的裤腿，只见膝盖上赫然两块乌青色，明晃晃挂在白皙得连一丝汗毛都瞧不见的腿上，看着便骇人得狠。

眼瞧着自己这便宜皇帝大伯要发狠，温酒扯着疼得发哑的嗓子弱弱道：“皇上，臣自个儿摔的……”

皇帝岂非瞧不见是温酒自个儿摔的？

“身为王爷如此鲁莽成何体统，让尚书和将军瞧了笑话。”皇帝不重不轻说道，又问太医，“清乐王身体如何？”

“回皇上，幸好只是皮外伤。不过王爷身体骨弱，平日里还是得仔细些，身边多跟些人照看着才好。”

温酒眨眨眼，只觉得今儿个这脸算是丢大发了，大蒜也用不着了，左右现在是疼得要死，随随便便红个眼眶是不成问题的。

皇帝瞧着温酒这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便什么心思都没了，冲大理寺的人挥手道：“此事改日再议。”

贾尚书立即哀呼“皇上”。

皇帝眉色微沉。

温酒连忙道：“皇上，继续聊呗，让太医替臣瞧着便是，又不打紧的。”

多聊一分钟，皇帝的愧疚就深一分，他这江南行就越容易一分，摔都摔了，跪都跪了，岂能白受了罪。

贾尚书倒是对温酒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想必在这位尚书心里，也是打心底不信他这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风流王爷会残忍杀害自己的儿子。

接着温酒便瞧向型男谢将军，然后整个人便是一愣。

①世说新语·容止第十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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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