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不露痕迹地汇聚了过来。

之前压低的交谈声也停止了，像是担心错过颜也说的任何一个字。

一直以来，阿克夏论坛里对于“通关者是否存在”就有诸多怀疑。

即便颜也真的是通关者，现在他回归游戏，也很可能说明了——哪怕通关也无法真正逃出这个死亡循环。

这才会是压垮无数玩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破解恐怖副本的天赋，很多人只是保证自己在每月一次的副本中存活下来，就已然精疲力竭。

因此一度有不少玩家态度消极，担心升级后要面临更难的副本，干脆放弃完成任务，自然也不会努力提高自己的身体素质和解谜能力。

……导致阿克夏游戏的死亡率节节攀升。

为了弥补玩家缺失，又有越来越多的人被拉进末日游戏，形成了可怕且令人绝望的恶性循环……

一直到羽嘉成立，通关者出现，很多玩家才像是看到了曙光，渐渐变得积极主动起来。

他们开始看羽嘉教学视频或高玩直播来学习通关技巧，会主动进入羽嘉模拟副本或阿克夏的无评级副本，培养自身对关卡和任务的敏感度……

人类是很神奇的物种，他们很容易放弃，却也很擅长适应。

特别是在拥有了目标的时候，先订一个能达到的小目标，活过这个副本，总比挣他一个亿要简单那么一点点。

生死危机是最能放大人性的镜子。

他们拼死拼活，花费了无数的时间和努力，甚至有人不惜抛弃了现实中的正常生活，放弃了爱情，出卖了同伴，一点点将自己打磨坚硬，变成了从前讨厌的样子……

只为了吊在前方那根名为“通关”的胡萝卜。

但如果，那只是阿克夏为了提高“玩家利用率”而摆放的虚假蛋糕呢？

所有玩家都控制不住有些紧张起来，安静等待着颜也的答案。

就见颜也像是踌躇了片刻，既而才下定决心，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

“……我跟阿克夏打了个赌。”

他这种像是在讲述重要绝密的口吻，让众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而颜也略微拖长、带着莫测笑意的语调，更是将神秘感推向了顶峰。

他道：“阿克夏说……如果我赢了，它就关停游戏，放了所有人。”

丛却语双眼微微睁大：“……”

陆仁张着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等意识到颜也刚刚说了什么，所有人的表情都瞬间激动起来！

天呐！！

如果是真的……

这绝对会是个能让阿克夏论坛彻底爆炸的好消息！

让人简直不敢相信，又忍不住想要相信。

然而不过三秒，就见颜也弯唇一笑，直起了身子。

他随意吹了个口哨：“逗你们玩的，不会真信了吧？”

“其实我就是来勇敢追爱的。”

众人：“……”

陆仁：“………………”

很好，大佬还是那个大佬。

简舟没忍住凑近丛却语：“这是——想让所有人相信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就编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来衬托吗？”

丛却语沉吟一秒：“……我觉得可能是——反正我说什么都有人不信，就随便乱说几句算了。”

但这样一来，反而让人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下去了。

众人一时陷入短暂安静，就听侧方传来了一道温和的声音。

“你们好。”

来人是一名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穿一身米色的毛衣和黑色休闲裤，胸前挂着木质的十字架配饰。

他朝大家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已被警戒线围住的鸟笼，歉意道：“我是这次博物馆主题展览的负责人夏筠，很抱歉让你们受到了惊吓，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做的，请务必提出来。”

夏筠皮肤白皙，带着艺术家特有的纤细敏感气质。

苍白手肘从厚实柔软的毛衣袖口里露出来，像是稍稍用力就能折断。

看似无害的人原本就更容易让人放松谨惕，加之他态度友善，表达关切也十分得体，整个人亲和力十足，倒是冲淡了特意绕过来询问的突兀。

玩家们不露痕迹地对视一眼。

……听这话里的意思，这才应该是接引NPC吧？

阿克夏游戏里并不是每个副本都有接引NPC，但如果出现，一般都是非常重要的线索提供者，有时候甚至直接担任了类似DM的角色，负责宣布任务和游戏规则、裁判、公证甚至导演主线剧情。

高级副本的接引NPC需要触发相关条件才能对话，此时多半是因为他们成功度过了开门杀，才被夏筠找上了门。

玩家们的目光忍不住热切起来。

颜也回游戏的原因可以之后问，眼前的接引NPC却很可能错过不再来了。

他们在这副本里抓瞎了大半个晚上，到现在还没见着半片任务纸条的影子，可算是能有点进展了！

“你是展览负责人？那你知道这个作品的作者是谁吗？”

“你知道前几起案件的具体情况吗？”

“之前的案件也都跟雕塑有关系吗？”

这个副本的任务百分之八十跟案件凶手脱不开关系。

即便阿克夏不走寻常路，他们也很可能将要成为凶手的下一个作品，因此大家的关注点基本都围绕在凶案上。

夏筠微微侧头倾听，逐一耐心地解答了众人的提问。

“虽然这次的确是由我负责布展，展品很多也出自我的工作室，但我并不完全清楚每件展品的来历。”

“很多艺术创作者都是神秘且崇尚自由的，我也愿意给他们充分的创作空间——”

“如果你们有兴趣，可以找个时间来我的工作室参观，我们有一个开放的作品陈列室。”

“任何人都可以将自己的作品展出在未被占用的陈列台上，创作者不需要留下姓名，甚至可以悄悄伪装成路人藏在人群中倾听大家对这幅作品的意见。”

“工作室跟现代艺术博物馆有长期合作，像这样的展览，已经办了很多期，每次我都是从公共陈列室中挑选出最优秀的作品参展，也从来不会过问参展的作品属于谁。”

他详细回答完了有关展览的事，这才稍稍迟疑：“……前几起案子？你是说人偶连环杀人案吗？”

他顿了顿，笑容微微收敛，随即才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没有留意过。”

夏筠的语速不疾不徐，给人一种温和又有条理的感觉，回答问题也很细致，像是知道玩家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一般，很快便能说到重点。

因此他这么一顿，立马让人意识到，他是在有意回避什么。

——这里很可能埋着关键线索点，估摸是要触发关键词。

大秦和小雅交换了个眼神，有些事还是女孩子更方便开口。

小雅故作踌躇，顿了顿才开口继续问下去：“是……您有什么重要的人，在这次事件中……？”

夏筠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抉择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摇摇头坦诚道：“不是别人……也不是这次的事件。”

简舟脑子快，飞速意识到了这简单两句话里的深意，登时有些惊讶。

不是别人，那就是……夏筠自己？

而不是“这次”，很可能就说明还有上次。

这次的连环案，如果不是上轮案件的凶手没有找到，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重新作案，就很可能是一起模仿作案。

不对，如果上一轮与这轮案件明显雷同，很可能是同一个凶手，警方不会将两轮案件分开处理。

夏筠刚刚说的是“人偶案”而非“雕塑案”，大概率是他经历过的那轮其实是与“人偶”更加密切相关的案件。

不过他们目前不清楚这轮其他案件具体情况，也有可能是只有这次的鸟笼杀人与雕塑有关，其他都是各类其他“人形”，整个系列案件才会也被称为“人偶案”。

也或许是两者都有。

因为夏筠很快便摇着头，拒绝了与上轮和这轮案情细节的相关提问：“那是一段不怎么美好的经历，我不太想再回忆起来……所以也刻意避开了这次案件的所有新闻。”

众所周知，主线相关的NPC都高度智能化，几乎跟真实人类没有什么区别，说翻脸就能翻脸。

小雅比较谨慎，不敢再强行追问。

简舟连忙开口圆场：“没关系，我们不是要加入警方研究项目吗？应该很快就能看到相关资料了。”

众人提问的时间并不算充足。

是因为他们都有被凶手盯上的嫌疑，警察才没有让这群K大师生自行离开，准备等腾出空来，再派个人开车将他们送回学校。

夏筠现在是出于“歉疚”才会他们问什么都尽量回答，等下次再见面，估计就没有这样随意提问的福利了。

大家自然绞尽脑汁，竭力从夏筠的只言片语中刨出更多线索。

丛却语抽空扫视了一圈。

灯火通明的展厅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保安、警察、法医还有被深夜叫来接受简单盘问的博物馆工作人员。

……还有一反常态靠在墙边走神的某位大佬。

在发现她看过来的时候，颜也还颇为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丛却语：“？”

颜也是什么时候躲到后面去的？

之前不是很积极吗？之前编胡话那套路简直让人眼花缭乱，怎么突然这么安静了？

总不至于是因为困了吧？！

……等等，仔细想想，因为困了而消极怠工，好像真的是这位干得出来的事。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困惑，颜也终于慢条斯理直起了身，迈步走过来。

随即在她身侧停下，低下头，交头接耳状小声询问：“都问完了？”

大约是因为困倦，他压低的声音带着轻微哑意，有种莫名慵懒的磁性，语气也因含糊不清显得亲昵了起来。

好像一只骄傲的、不愿与人亲近的猫猫，在刚刚睡醒的迷糊阶段，拉伸着优美背脊下意识过来蹭了一下你。

丛却语一瞬间差点没把持住心跳加速。

但很快，她就明白颜也为什么这么问了。

颜也没有等到回答，自动判定她默认，便越过她，走进了人群包围圈里，大大方方展示在了夏筠面前。

不明所以的众人话音微顿。

夏筠察觉到有人接近，缓缓抬头，继而在目光准确对焦到颜也脸上的瞬间瞳孔皱缩，惊得一下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你、你是……！！”

但他很快便又摇头否定了自己，“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过……”

陆仁原本站在他身边，被他突然起立吓得蹿出去老远——毕竟他之前一直以为这位接引NPC是个瘸子。

众人看这情况，都心知夏筠不会再正常回答问题了，但看夏筠激动的程度，又似乎触发了什么更加关键的线索。

陆仁观察了一圈，见警察没有被这边的动静惊动，立刻又绕着圈贴边钻了回来，挤开一直有些怯怯的陈佳佳，接近到了颜也身后。

就听丛却语略带惊讶地小声提问：“你认识他？！”

陆仁在心里修正，看这情况，更像是这NPC夏筠认识颜也吧？

颜也倒是不介意主谓宾关系，很爽快地应了：“对。”

随即，他用压低到夏筠无法听清的音量，平静解释。

“他是我上一轮中，死在这个副本的队友。”

众玩家：“……”

卧槽？！！！

某个副本里，被惹怒的颜也杀神附体，一顿骚操作反坑了对立阵营的探子。

被五花大绑的叛徒趁着他不在，拼命给“被蛊惑的NPC”季鸣霄上眼药：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说什么喜欢你都是装出来的！”

“他骨子里就是恶劣狠辣的人，从来看不上任何人，在乎的只有自己！”

“会装模作样救那些人，不过是为了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

季鸣霄假装动摇，放走了对方。

……随即顺利摸到敌方大本营，跟颜也里应外合端了整个对立阵营，把叛徒又虐了一通。

通关前，季鸣霄施施然蹲在笼子前跟叛徒说悄悄话：“你说他在乎的只有自己？”

“……那你知道，他是为什么重新进游戏的吗？”

叛徒：“？？？”

季鸣霄一笑：“为了我哦。”

他说他是来勇敢追爱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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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沉睡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