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奕，咱们……许多年没见了吧。”房间里，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后，李荣光感慨地望着床顶，“好像自打七七死后，你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咳咳。”

云奕站在床沿，低头看着面容憔悴苍老的李荣光，说：“您这些年过得好吗？”

“挺好的。”李荣光掩着面，“就是觉得对不起你。七七要嫁给你的时候我不同意，后来……后来她没了，我对你也不好，也不许你每年清明去看看她。”

云奕淡淡地说：“七七发生意外，我难辞其咎。”

“我不是个好岳父。”

云奕没答。

“也许现在说这些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晓楠……以后也要拜托你照顾。”李荣光吃力地说，“晓楠的父亲去的早，我一直把她当我的亲女儿。”

云奕垂眸，“我只把晓楠当成妹妹。”

他云奕长了眼睛，许多年前就知道晓楠喜欢他。但这么多年始终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妹妹就是妹妹。

李荣光笑了，点头：“我知道你不愿意，你十一年来都没再婚，现在要你娶晓楠你肯定不愿意的。所以我就把她指给了你表弟。咳咳咳咳——这样吴家李家都护着她，你既是她老师，又是哥哥还是姐夫。多照顾她些，就好了。李家这一代没有男嗣，女孩也就剩晓楠一个了，你多照顾她……”

“您放心。”

“小奕，这大约也就我生前最后一回和你这么谈话了……你就老实告诉我，七七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李荣光的眼睛里猛然迸发出光，直逼云奕那双眼。

“出了意外，车祸身亡。”

“不是！”李荣光一口否决，“你在骗我！”

云奕笑了笑：“爸，现在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太突然了……十一年了，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李荣光仰倒下去，掩面落泪，“七七她……不喜欢开车的啊，为什么会坐上驾驶座？偏偏那么突然就出了车祸。小奕，你懂吗？我没有办法接受，那是我唯一的女儿啊……”

“……嗯。”

“抱歉小奕。我不该那这件事再迁怒你……”十一年他没有接受女儿死去的现实，云奕也十一年没有再婚……云奕也难过着吧。

云奕看着床上痛苦的男人，眼里明明灭灭，最后叹了口气：“您好好休息吧。”

他转身走出房间。

到嘴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李荣光他直到现在都李七七是他单纯干净的女儿，却不知道在那副天使面孔下，有着最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

拉埃尔的博士，手上有多少人的血？

云奕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李七七是被他杀死的。是他，亲手杀掉了自己的妻子。

但十一年来，他并未后悔过。

这些故事，就不要再说出来了吧。

“老师……？大伯他怎么样？没事吗？”李晓楠皱眉跑过来，担忧地问。

云奕掩下心思，说：“没事，虽然无力回天，但应该还能坚持几天。”

“真的没办法救了？”

“嗯。”

李晓楠低下头，神思悲哀。

“爸他问我，你情不情愿嫁给吴北青当吴家的媳妇？”云奕突然问。

李晓楠一怔，后退一步，“为什么问这个？大伯他……和您说了什么吗？”

云奕摇头：“如果不情愿的话，你可以直说，千万不要做一些不好的事。”

李晓楠奇怪，“什么？”

云奕摸摸她的头，“不要和你姐姐一样，走上了歪路。”

李晓楠沉默。和姐姐一样……走上歪路？

云奕叹了口气，离开了。

李晓楠抖着手，突然抬起头来，神情紧张：“老师，不是我！！害了大伯和吴北青的，不是我！”

云奕回头，安静地看着她。

“老师……不相信我吗？”李晓楠白着脸，“如果我不想嫁给吴北青，我大可以直接告诉大伯，我是李家唯一的小姐了，大伯不会枉顾我的意愿的！我有什么理由一边答应了嫁给吴北青，一边又害他，还害了大伯！没有了大伯，李家谁会护着我？”

云奕还是不说话。

“老师！我如果是拉埃尔，为什么会在这个关头暴露自己？除非我是疯了？！”

云奕皱眉，他的怀疑因为这句话消失了不少。

毕竟，的确，所有人都怀疑李晓楠，但是，如果她真是拉埃尔，为什么要暴露自己？

“老师，吴北青和大伯的事，真的不是我做的。”李晓楠蹲下身，眼角滑落泪水，“老师不喜欢我这件事，我从小就知道！对于嫁给不是老师的其他人这件事，我从小就接受了啊！吴北青是我的青梅竹马，我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婚姻，对于我来说，就只是人生必经的那么一回事而已！”

云奕叹了口气，“晓楠……”

李晓楠埋头哭诉：“真的不是我……老师，真的不是我！”

“起来吧，别哭了。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在李家你可是公主。”云奕扶起她，又小心地松开：“擦擦眼泪吧。”

李晓楠一眨眼，泪水又掉下来。

这个男人，就算再温柔，也不是会帮她擦眼泪的男人。

她时常会羡慕张组长，不提感情如何，可好歹她还拥有着和那个人的婚姻关系，可是自己呢？什么都没有。

老师喜欢的是姐姐，他们两个人之间，没有一点她能够插足的缝隙。哪怕姐姐已经死了十一年。

“抱歉晓楠。”他叹息。

李晓楠红着眼眶摇头，“老师，我失态了，我先走了。”

“好。”

李晓楠踏出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他：“老师，回了李家，你还好吗？安眠的药……我带了几颗过来。”

云奕一顿，“好，一会儿拿给我吧。”

随后她走了，形容有些狼狈，看得云奕也不忍。

李晓楠不好吗？挺好的。早年他因为七七和云沅的事在心理上一直有点问题，他也不敢回李家来，不敢触碰哪怕一点关于过去的回忆。失眠抑郁，他自己也是个医生，知道病因，但医者不自医。也许是把他的情况看在眼里，李晓楠毕业之后进入医学界，专攻心理学。

虽然小姑娘不说，但他知道是因为自己。

没有感动那肯定是假的。只是……再谈一段感情，这对于云奕来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李七七于他来说，是学生时代的白月光，也是后来的朱砂痣，被弟弟的血所染红的痣。

那种背叛，过于刻骨铭心。

云奕摸摸鼻子：“也许再给我十年，我就能拯救自己了。”

随即他摇摇头，他哪里忍心，让人再等他十年。

……

那边，已经回到吴家的江家三口，也在吴老爷子的竹楼里聊了起来。

“霸霸麻麻，这种大家族真麻烦诶。”江九九坐在小凳子上，小嘴里吃着麻麻剥干净的核桃仁，翘着小腿儿感慨。

“你觉得哪里麻烦？”江成川剥开花生壳，扔进嘴里吧唧吧唧。

“家族联姻啊！连以后跟谁结婚都是订好了。就不能自己选一个最好看的吗？”江九九瘪嘴，“还好我们家不是什么大家族。要不我以后娶到一个丑八怪怎么办？”

“……臭小子，你才几岁，天天就在想自己以后娶媳妇的事了？”江成川揪住儿子的小脸蛋，一掐！

“现在不想以后没得想了！”江九九不服气地说，“我能活多大都不知道呢！”

“有你艾叔叔在你还怕不能长命百岁？”

江九九轻哼：“可是我这个病好像很严重啊！而且麻麻最近对我好温柔，总是给我一种我快死了的感觉！因为我快死了所以麻麻才对我那么好吗！”

张小酒：……

江成川：“是吗？”

江九九重重点头：“是啊，你不知道，我被麻麻带回龙天的时候啊，麻麻可不温柔了。好吃的也不给我吃，跟我说话也冷冰冰的，我可害怕她了！”

张小酒：……

江成川看了一眼动作僵住的张小酒，心里笑了一下，然后狠狠揉了一把儿子的脑袋：“你知道什么？她从那里把你救回来，就是最温柔的事。”

江九九诶了一声，“霸霸的意思是说麻麻是最温柔的女人吗？”

连张小酒都朝他望过来。

江成川：“……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那你是说麻麻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最不温柔的女人了？”

江成川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不温柔就不温柔，你加个‘世界上最最最’是想讨打吗臭小子！

江九九毫不惧怕，缩进张小酒怀里，哼唧道：“霸霸真傲娇！”

江成川：？？？

江成川撸袖子了！

张小酒把核桃仁喂进儿子嘴里，“别胡说，你霸霸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为什么啊？”江九九歪头，“霸霸教我规矩的时候都很凶。”

“臭小子，你今天真想挨打是吧！”

“哇好凶好凶！”

张小酒看着打闹起来的父子俩，突然笑了。

为什么说他温柔，因为魔人和她，都从这个男人这里，得到了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