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应素剑

季凝星接过那把剑。

他的记忆伴随着段横刀的话逐渐复苏回笼。

季凝星想起那时准备去南州启阵时,众人脸上的每一个模样。

师不渡念着阿弥陀佛,手中盘的却不是佛珠而是幺鸡牌。

曲天机笑他怕是下了地府也要找阎王打牌,抬起一条手搭在季凝星肩膀上,眨眼示意季凝星去和师不渡打两把,别让人家留遗憾。

李平云抱着剑站在一旁翻白眼:“我真是疯了,居然真跟你一起去南州送死。”

季凝星那时候笑:“你可以不来。”

李平云冷哼:“不来?应素剑已经给你铸好了,我总得看看你到时候是怎么用剑的吧?好歹我也是器修第一人,把我的剑用得威风一点。”

古纯道在旁边怒了:“我答应了吗?你就器修第一人?你找打是不是?!”

回忆最终又变成一团少年人的吵闹。

他看向手中的应素剑。

应素剑一点也不素净。

季凝星那时候三天两头就跑去给李平云提出新的铸剑建议,今天想给剑上雕梨花,第二天看见了归燕,又想让李平云雕燕子。

气得李平云吐血。

“你当我是个画画的呢?滚!”

然而那个满脸暴躁骂骂咧咧的器修,还是将这把剑铸了出来。

剑身花纹繁密犹如画卷,却错落有致毫不杂乱。他曾向李平云提过的剑纹,全被那人一边骂着、又一边仔细雕入剑中。

溪流、青山、梨花、归燕……

“这算什么应素。”

他这次肯定得选古纯道赢,不能让这人那么嘚瑟。季凝星心底想着。

直到滚烫的泪打上手掌,季凝星才从雪白剑身的反射里看见自己泪流不止的眼。

他后知后觉。

李平云已经不在了,古纯道也不在了。

他们不会再互相骂着,还让他和曲天机一起来评判到底谁才是器修第一人了。

“……哈。”

为什么偏偏是他活了下来?

为什么只有他活了下来?

从前,季凝星以为自己是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他还想着那群人会哭成什么样子。

现在,季凝星想,他一个人的泪,如何才哭得尽那么多人的血?

泪水不知何时模糊了季凝星的视线,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浑身冰凉颤抖。

他如坠冰窖。

然而一片黑沉冰冷的世界里,却有一道格外温暖真实的怀抱,将他从阴暗沉寂的思绪里拽回。

“季凝星,季凝星,不要哭……你很棒很好,他们也很好……”

刀圣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比季凝星听起来还要悲伤。

季凝星回神看了段横刀很久,又模糊想起北州的事,最终认出了他。

“原来是你……”

原来,段横刀眼底那害怕被抛弃的情绪当真不是作假。

原来,他曾经真的抛弃过段横刀一次。

以至于曾经那个没有抓住他的孩子,哪怕如今成为了强大的刀圣,却依旧怕季凝星一个转身便离去,无踪无影。

季凝星突然很想叹气。

他当年带着人一起去镇压南州邪魔,如何不知那之后灵界断代将会有多严重?

所有天骄都自愿去镇压邪魔,所以再也没有人能压住那些宗派的作势。

那些大宗大派失去天骄们的镇压,必然会垄断无数修炼资源,打压无势散修,封存珍稀典籍丹药……

还好。

还好——在他们之后还有段横刀。

“你也很好。”

季凝星忍住泪意,心疼地摸着段横刀的头,看着段横刀惶惶不安的眼,他放轻声音温柔一笑。

“这些年辛苦你了,也辛苦灵界、不,灵州的大家……不要害怕,我不会骗你了,我不会再去送死。”

“真的吗?”

段横刀的声音依旧颤抖,他抓紧季凝星的衣袖,“你不要骗我,我会信的。”

“你走之前要我帮大家,所以我帮了大家。你的残魂,我也养了好久,如今才终于看见你。”

“你不要难过,不要再离开,好不好?”

眼前的段横刀哪里有外人眼中的形象?

可怜卑微得像一条被抛弃的大狗。

季凝星仰头猛吸一口气,将眼里泪水逼回去。

让他不忍心叫对方失望难过。

“好。”

季凝星轻轻应道。

“……但你等我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好吗?我保证我不会逃,不会跑,只是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季凝星不是一个会困在过去自怨自艾的人,只是突然苏醒记忆明白自己的过往,即便是他也需要一段时间来调剂自己的情绪。

段横刀的眼泛着微微水光,愣是撑着没哭出来,但鼻音重得可怜。

“不要走,不要像以前那样走。”

“我不走。”

季凝星摸着段横刀的脑袋,声音温柔得几乎像是在哄。

段横刀这才点头答应。

之后一段时日,刀宗众人发现——咦,段宗主的气场怎么又变了?

怎么变得比之前更冷漠了啊??

段横刀满脸冰霜地在刀宗当宗主,想着季凝星说要一个人冷静,便和他分开。

段横刀现在对严正火非常非常不爽。

“宗主大人去找严门主切磋啦!”

“宗主大人今天又去找严门主切磋了!”

“呃,宗主大人还在找严门主切磋……”

在段横刀疯狂对严正火发泄怒火时,季凝星正戴着斗笠易容行走在灵州。

他从青武城的天机楼分楼里买了一枚天机灵晶,摩挲灵器的指尖像在怀念过去。

“南州沉界……灵州……”

季凝星在天机灵晶里看见了这段过往,自己变成了一段历史人物的感觉着实新奇。

当他看见其他眼熟的名字时,脸上的笑意便越淡。

季凝星是唯一活过了那一场浩劫的人。

段横刀后来告诉了季凝星应素剑与残魂的由来。季凝星想起被邪魔屠戮临死前,李平云发了疯一样地奔向自己,原来竟是为了留给他一条生路。

这是李平云拼命给他留下的路。

所以季凝星不会像段横刀担忧的那样,因为接受不了众人的牺牲而一同赴死。

季凝星本也不是那样的性格。

困囿于过去不过是徒增烦恼。

他想一个人出来冷静,亦是想看看这片他与他们曾经耗费一切拯救的灵州。

季凝星折了一叠小纸船与千纸鹤,分别写着当年每个人的名字。

他游历至平天城,在酒塔楼边的河流里放下纸船漂流。

“这条河叫北弃河,在平天城内,你们没有见过吧?我听城里说书人讲的故事,说这条河……”

游历至南丰城,他在段横刀出生的村庄里放下千纸鹤挂在屋檐。

“灵州现在有一个很厉害的刀圣,这里是他的家乡。说起来我从前便见过他,就是有次我回中州时和你们说的……”

季凝星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每到一个地方便游历一圈,放下纸船或者纸鹤。

无数名字随着他一同踏遍了新灵州。

季凝星游历了约莫半年。

他看遍山川人间,站在雪山巅遥望整片灵州,南州是黑漆的一片,因为整片南州早已经被吞噬,直接从灵州大陆上剜去一般。

季凝星看着那片黑漆的南州。

“我替你们来看了。”

他轻轻开口,目光转到灵州其他地方,想起这些日子所见所得,他不由笑了笑。

“我们救下的灵州现在很好。”

“特别特别好,我很喜欢这样的世界。”

所以他不会糟蹋自己这条命。

他的眼就是他们的眼。他要带着他们,继续守护这片他们所热爱的灵州。

季凝星觉得差不多了。

这半年来,他的心情总算缓解,也没有最初时那么悲伤。

看着这个生机勃勃的新世界,季凝星很满意。

孤身一人在红尘太久,他又想起了段横刀。

那二傻子不会以为他又在骗他,自己在刀宗偷偷哭鼻子吧?

季凝星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带着自己的一堆纸鹤纸船回到了刀宗。

他熟门熟路回到洞府,却没有见着人。

季凝星放开神识探查,然而在整片刀宗都没有找到段横刀的影子。他正在疑惑这人去了哪里,神识里听到弟子们的交谈声。

“……宗主大人又去找严门主切磋了?”

“什么话,那是切磋吗?咱们宗主分明是上门找茬,连着去揍人家半年了。”

“所以,到底有谁猜到了?严正火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宗主大人这么生气?他以前来嘲讽我们穷,宗主不都是无视吗?”

季凝星:“……”

这二傻子。

在季凝星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不自觉挂起了笑容。

段横刀这是有多气?

这是气那天严正火说破,导致季凝星想起来了一切么?

季凝星仔细回想了一下。

咦。

他隐约回想起来,那天严正火开口说话之前,段横刀似乎想要和他说什么。

可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季凝星至今也不知道,那天段横刀到底是想和他说什么来着?

等段横刀回来问问?

段横刀没多久就回来了。

他一去离火门,还没有张口。

严正火就鼻青脸肿地给他跪下痛哭。

“刀圣大人我错了,您别揍我了行吗?好歹告诉我一下,我到底错在哪儿了?您这二话不说就是揍,我一把老骨头,真的受不了啊!”

段横刀默默收刀。

错哪儿了?

害季凝星想起来不好的过去了。

害他预备的告白失败了。

还害他和季凝星半年没有见面了。

他越想越气,又想抽刀出来,强行和严正火切磋一下。

直到段横刀感觉到一股自己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的一股灵气,突然回到了刀宗,藏在洞府里的阵法被那人惊动。

段横刀一愣,连忙扔下严正火赶回刀宗去。

季凝星回来了!

季凝星上一秒还在皱眉思考,那时候段横刀到底想说什么,下一秒,洞府里就瞬间多了一个人。

“星星!星星,你回来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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