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鹿的咽喉鼓动着,好似有鲜血在喉管运转,琥珀色瞳孔中扁平的黑色瞳仁发空。鹿的角被压弯,刺入车椅头枕上。
季青临脸都白了,他生生将鹿头扯了出来,它踉跄着逃进树丛中,再不见踪影。
“先报警吧。”许以蓁开口。
交警来得不算快,几人坐车中,仓促走了一遍流程。鉴于许以蓁在,她们倒是没有什么麻烦,只是被要求回酒店休整,翌日再出行。
季青临的车拉去修理,四人回到酒店,耽搁了一晚,却没人有睡意。上电梯时,许以蓁想起一件事,“你怎么不回家睡?”
季青临耸耸肩,“谁想见那个反社会人呢。”
四人各回各房,休息一夜之后再度启程。坐上新车,刚开到半途,便看见去苍梧山的路又堵车。
长长地堵了好远,不少司机都下车抽烟,一边散步一边看前边发生什么。
季青临跟着下车去看,半晌回来,沉默好一会儿说,“今天估计是去不了了。”
“前面撞了好几辆,连环撞,一整条路都封了,估计快疏通到这边,要把我们往回赶了。”
他坐回车里,前方有交警指挥交通,确实让往回倒车。
又未能成行,几人再度回到酒店。
第三天,车祸,再度封路。
第四天,碰瓷,在公安局说了半天说不通,最后找到公安局这些人的上级领导才把事情讲清楚。
第五天……路直接断了。
四人站马路前,看着齐根断的柏油路面。
错位的柏油层扭曲、折叠,翻转。车灯照射在残壁之上,反射出斑驳陆离的的影子。
“是不是有人在搞鬼啊?”
江晚绮挠挠脑袋。
远处层山叠嶂,薄雾弥漫缭绕,使得一切都模糊不清,郁郁葱葱的树影连云。天灰蒙蒙的,山的轮廓更看不清晰。
不只是有人在搞鬼。
夜晚,楚非睁眼,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吊在她眼前。
那脸孔坑坑洼洼,血肉围绕着骷髅般的骨头生长。淡淡的腐臭味萦绕鼻尖。
楚非很镇静,“你是怎么进我的梦的?”
来人诡谲地低笑几声,反问她,“你怎么知道是梦?”
“你驱尸进我房间,我不会发现不了。”楚非答得很平淡。
她浑身被拘着,仿佛梦魇一般动弹不能。
那骷髅般的头骨悬在她眼前。
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却并不是从它嘴里浮现。
“我可以留你一命。”
那道声音钻进楚非耳孔,好似锋利的刀片划过玻璃,伴随着风声,断断续续。
它好像生气了,身后的影子扭曲变形,逐渐伸出五个利爪。
“现在滚出我的城市。换个地方招摇撞骗。”
明明不过是影子,划过她耳后的时候,却带来几分凉意。
楚非抬起脸,勾着嘴角,像是毫不在乎。
“怎么办,我就爱多管闲事。”
她将人反按身下,舌尖贴上颚之时,面前的骷髅发出耀眼而平和的光。
它的脸变化为季青临,很快又变得陌生。
这人长相不差,但比起季青临那副周正的相貌,单从眼角的纹路看,就要妖冶许多。
他面色苍白,也混不在乎楚非所书符箓一般地挑眉。
“初次见面,季青池。”
楚非冷冷地把手伸向他脖颈处,触感寒凉刺骨,绝非常人体温。
季青池按住楚非的手臂,往他脖颈处送。
“杀了我。”他说。
“这是我的梦。杀了你,不过是梦醒。”
她提醒他,这毫无意义。
“我说的是现实。”季青池的双唇红得好似能滴出血来,“你来我家,杀了我。”
“为什么?”
“我再也受不了季青临了,”季青池的双眼垂下来,一滴泪顺着眼窝往下滴落,“他太自私……明明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却好像是背负了一切。太恶心了。”
楚非没搭他的话,季青池自顾自地继续说。
“你不知道吗?他只是想利用你,他想抛下我和妈妈,因为他找到了新的宿主,让他想要成为寄生虫的宿主……”
季青池越说越愤怒,无法平静,颈侧青筋凸出。满眼的恨意。
“你杀了我,我把这些兵马给你,任你随意驱使……”季青池盯着她的眼睛,“你没有损失。”
“这座城,还有活人吗?”
楚非看着他挑衅的目光,手指不住越缩越紧。
季青池冷哼一声,嘴角闪过一丝漫不经心的笑。
“他们都是我的人,也可以是你的人。”
楚非沉默几秒,嫌恶地用力,手指按住他的脖颈,很快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
“我不太喜欢人,不用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手下越发用力。
季青池彻底没了气息的同时,她也浑身一软。再睁眼,金灿灿的阳光透过厚重的遮光窗帘往房间里扑。
醒来之前,她听到的最后一句是。
“别去苍梧山。”
楚非做过早课,拜了祖师,见其余人似乎都还未醒,她下楼先吃。
酒店有配套的自助早餐,她要了两个叉烧包,一笼虾饺。
一口下去,叉烧包的肉汁在唇舌之中炸开。
她看向那透明厨房里忙里忙外的厨师,以及来来去去的服务员。他们看起来非常认真地工作着,没有一个人偷懒躲闲。
一滴汗从厨师额角滑到眉梢,而她没有半分擦拭的动作。她机械式地颠锅翻勺,接着将一整盘炒饭完完整整盛入盘内。
服务员更是端起炒饭就走,彼此之间半点示意也没有。
好似被设定好一切行动的机器。
甚至……
那盘炒饭向她端了过来。
服务员的语气诡异地雀跃,“我们老板请您吃,他说昨夜的交谈十分愉快。”
楚非看着这盘炒饭。炒饭粒粒分明,用鸡蛋、火腿、香肠丁一齐炒的,香味扑鼻而来。
若说在此之前,她只是想销毁灵契,帮季青临摆脱背负的因果。
如今她想的却是,怎么真切地杀了季青池。
要杀不难,寻常的杀,只要一把刀子,一副胆子。
但这反而着了季青池的道。
怎么除掉他。
她没吃这盘炒饭,等到四人睡醒下楼,围坐一桌,她才轻轻说。
“昨晚季青池来找过我。”她好似无意一说。
“什么?!”江晚绮登时一拍桌面,站起身来。
其他人脸色也都不好看。
“嗯,入梦来见的,”楚非喝了口茶,看向季青临,“他说,你才是那个寄生虫。”
三人目光齐齐望向季青临。
季青临倒是很闲适地喝了一口茶,笑说,“真是斗米养恩,石米养仇。”
楚非抬头,季青临身后那层层叠叠的,时刻想要吞噬他的阴影依旧不停地探头,嬉笑,碰触她的皮肤,被灼烧,极其快速地收回手去。
至少这是真的,童叟无欺。
“我说的件件属实。他的确恨我,但这些年,这些因果,我还不够赎罪吗?”季青临脸色微暗,怅然说。
“他为什么恨你?”许以蓁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季青临顿了半晌,说,“这件事……”
这件事还要追溯到上一代。
他们的母亲是大菩萨的信徒,从两个小孩尚不会走路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家里有个神坛,上面供了一尊菩萨。
但自从季青临上了高中,有些事情就变得不那么对劲了,母亲的信仰变得愈发狂热,每日里对着那尊菩萨磕头,嘴里念着自己有罪。
季青临有时候放学回家,会看到母亲跪在拜垫上,额头已经磕出血来。
两个小孩怎么也无法相信,母亲的信仰无比诚挚,甚至于情愿献出自己的孩子,去祀祂。
而当时她有两个小孩,便是季青临与季青池。
致使季青池如此怨怼的原因便是,母亲选择了他。
她将季青池带到教徒之间,最后在密室之中献出他。
“我也不太清楚在那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季青临一直站在外面等着,母亲告诉他,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祷告。
季青池有奉神的能力,所以季青池可以进去,他要在外面等。
他等了好久,从天亮等到天黑,再到深夜,天色变得无比深沉。
终于里面传来叩门声。
过了一会儿,季青临听见钥匙碰撞的金属声。
门打开,走出来的是满脸血污的季青池。
他看着季青临,满眼是恨。
“为什么母亲选的不是你……”
他咬牙切齿地说。
“你欠我的,你和她都欠我。你还我,你得还我……”季青池那个时候,对他来说是自己疼爱的弟弟。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配合季青池进行了仪式。
也就是这个季青池做坏事,季青临背因果的仪式。
高考后,季青临来到深垣市,直到毕业,到现在再也没回去过。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我想见见他。”楚非不冷不热地说。
季青临思忖好一会儿,终于重重地点头。
“但他这个人,很危险。”
驶向季家的路,倒是一路顺通。
前几日的阻碍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车开进小区,这倒是个非常标准的高档小区,雕花的铁艺大门缓缓敞开,园林景观被特意设计,精心修剪出漂亮的圆形。
季青临凭着记忆开到自家别墅前。
花园前,铁门敞开着,好似有人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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