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换牙之前，牙齿好像都很古怪。

楚非想。

但如果脸皮都兜不住肉，会不会古怪得过分了一点。

老人家熟视无睹，从腰包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卫生纸，给小孩擦了擦脸上的油。

楚非悻悻然收回了视线。

“好饭不怕晚，”楚非抬起脸，看了一眼方记包子铺的招牌，闲聊道，“方老板，那位老人家经常来你店里吃早饭吗？”

“你说冯大娘，”女人把声音压低了些，“是，她经常带着她孙子来我这吃，开门的时候就来了，是我的熟客。说我这里包子油大，她孙子爱吃。”

楚非点点头，没再细问。

看了看手里的报纸，上头写着望知情人士联系许警官，还有一串电话。又看了看诡异的小孩，还有他吃得满手油的包子。

楚非想了想，以象取卦。

包子，取象为圆，圆为乾卦。

小孩吃包子，破圆，取象兑卦。

天泽履。

要踩老虎尾巴了。

楚非面色微冷，倒没有半分惧意。

乾为西北，兑在正西。

她折起报纸，起身结账，打包了包子和豆浆，往西边走去。

不熟这边环境，她脚步放缓，边走边四处张望。

散步似的经过长长一条过道，又过了桥。江水汹涌，滚滚而去。

桥这边是老城区，建筑陈旧、斑剥，很有年代气息。

这个点，年轻人还没起床上班，只余一些老人早起吃早点。她站在一整条小吃街的街口，老人们正坐在这边说闲话。

“老赵家儿子，你去看了没有？”

“哪有时间，我得去接我孙女放学。”

“你是没去看，好惨哟……”

无意中捕捉到几位老人的谈话，她脚步一滞。

“他们家孙子现在都没有找到？”穿花衣服的老人问。

“是啊，好小的娃娃，还没上小学嘞。”另一位老人推了推老花镜，感慨道。

最初问问题的老人，像是得知内情一般地说，“你们不晓得，都是报应。菩萨说了，那本来不是他命里的孩儿……”

伴随着炸油条与麻团的油香，老人们窃窃私语着。

“肯定不是，之前不是说救不了，后来又讲医生看错了。”花衣服老人附和说。

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第四位老人，嗤笑一声，手掌拍得大腿震天响。

“他们找寇大师，特意改了命的，我跟你们说……”

“滴——嘟——”

电瓶车按着刺耳的喇叭经过。

被打断，老人们索性换了话题。

没有听到更多细节，有些遗憾。

她从前一个人在山上清修，许久不见这样人间烟火气的场面。

她回神，不远处的小区，门头上正写着“碧空水榭”四个大字。

钛金字早已褪色，空字头上的一点掉了下来，徒留一圈厚厚的锈迹。

乾为天，亦表金属，兑为泽，可谓缺口。

就是这小区没错。

她的视线瞥了一眼一旁安静停路边的警车，兀自走进小区。

老小区的安保不严，随口诌了两句，保安便放行。

她将进小区前买的一包烟推回口袋里，倒是多余了。

楚非像是知道路一般地找了过去。寻路不看地，反高抬着头看天。

“是这栋，有天台，没有雨棚。”她若有所思，兀自站在四栋门前，门禁没锁，一块砖头堵住大门，使它不能阖上。

楚非拉开门，看到已有人站在电梯门前，年纪不大的男生，穿一身警察制服。

老小区的电梯，滋滋啦啦地发出异响，看起来摇摇欲坠。

“您请。”小警察请她先上。

楚非点头道谢，按到八层。

男警察有些诧异，手指在空中晾了半晌，按下关门键。

他看起来很是紧张，像是想着案子，眼睛不住地眨。

“报个数。”

“什么？”

“报个数。”

“333？”

电梯一层一层往上行进，链条发出颤抖的响动。

“叮”一声，八层到了。

楚非和男警察近乎并行走出电梯，走进安全通道。

见她也向上走，男警察的脸色变得有点微妙，忍不住问，“你去顶楼？”

楚非点了点头。

“你知道顶楼发生什么了吗？”

楚非考虑了一下，点点头。

“那你还上来？”男警察不可思议地看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煞有介事地说，“现在尸体在警局，你上来也什么也看不到。”

“嗯，我知道。”

二人上到顶层，天台被警方封锁，拉了长长一条黄色的警戒带。

警戒带前站着一位女警察，神情严肃。

“许姐。”男警察点头问好，面上有几分惧意。

许警官语气不善，倒是没刁难他，冷声道，“进去吧。”

“好嘞。”男警察忙不迭地绕过警戒带，进入天台。

许警官的视线这才落到她身上。

“您是？”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楚非。

“我是来帮忙的。”

许警官瞥了一眼她手里的报纸，“您是知情者。”

楚非摇头，“不是。”

许警官面露失望之色，撑起嘴角，生硬但礼貌地说，“谢谢您的好意啊，我们暂时还不需要……”

楚非沉吟片刻，问道，

“尸体，是不是倒在天台的水里？”

除了缺口，兑卦还有一个无比常见的类象。

水。

高空有泽，即为天台蓄水。

“您是怎么知道的？”许警官脸色微变，默不作声地把手伸向身后，握紧警棍。

“起卦，算的，”楚非注意到她的手，多了一句，“我是清微观的道士。”

“您怎么称呼？”

“楚非。”

许警官没松手。

“是倒在水里。”她点头，闲聊一般地说，"您算得够准的啊。"

“是淹死的，”楚非不明不白地说，“虽然流了很多血，但是淹死的。”

许警官握警棍的手指蜷得更紧了。

“也是您算的？”

楚非点头说，“在电梯里，您的同僚帮我起了一卦。”

“他报数333，得离卦变噬嗑卦。离为火为流血，上离下离，血流如注。火雷噬嗑为咬。上离下震，不仅咬出了血，还伤了四肢。震为动，更为四肢。”

"至于溺死，推出互卦泽风大过，互卦为经过，卦辞爻辞都有水，如小船在风暴之中飘摇，自然是溺死。”

见许警官不理解，楚非更是摊开来说。

“嗯，是这样……”

许以蓁眼前仿佛浮现那两具尸体。

被猛地一推，倒积水里。自己疼爱的小孩此刻踩在他们背上，牙齿锋利如刀，两只手不停地把他们挣扎抬起的脑袋按回积水里。

直到他们昏厥，再将他们脖颈、手腕、脚腕剖开，最后用锋利的牙齿，撕开腹部皮肉，将五脏吞吃入腹。完成最后的仪式。

她甚至能听到小孩吃器官时，那咔嚓咔嚓的声音。

“咔嚓咔嚓……”

不是咬肉导致，而是牙齿咀嚼时，碰撞一起的声音。

“咔嚓咔嚓……”

太过真切，许以蓁往声音来处看去，男警察手里拿颗脆梨，咬起来“咔嚓咔嚓”。

看到许以蓁的表情，他满头雾水，但还是虚虚地问，“许姐，我没，没吃早餐。”

“我就有吃早餐了？”许以蓁冷声。

许以蓁知道，这世上确实存在一些不可思议的事，但楚非对案件了解的这个程度……

“请您跟我走一趟吧。”许以蓁语气平平，但不容置喙。

楚非没拒绝，兀自跟上了警车。

许以蓁亲自开车送她，男警察坐副驾驶。

“挺厉害啊楚道长，”许以蓁打开执法记录仪，“算卦有这么准。你给我也算一卦呗？”

“算不了。”

“怎么？”

“一念至诚则应，心怀二事不验。一则你并不信我，二则你心怀烦忧太多，必不能灵验。”

“这样，还挺讲究啊，”许以蓁把音乐调低了一档，闲聊一般地问，“您来的时候吃早餐了吗？”

“吃了。”

“您经常在这边走动吗？”

“之前不常，接下来大概会。”

“您是一直住山上？”

“是。”

“山上好，清静，适合你们出家人清修，”许以蓁笑眯眯地随口往下问，“您是怎么做到不留指纹的？”

没头没尾的突然一句，楚非下意识问她，“什么？”

“做得真好，是手套吗？”

她这才听明白。

“不是我做的。”楚非语气很平。

“当然。我很好奇，您怎么会知道那么详细呢？有些细节我们警方都不知道。不是你，是你的朋友？”许以蓁目光不时瞥向车内后视镜，楚非的表情尽收眼底。

而在楚非右侧，男警察的表情也能窥见。

是小杨他报的数字，也是一起上楼的。

“我没有这种朋友。”

“你别多心，我们这是例行询问，”许以蓁往右打方向盘，转过一个弯，“你十九号下午到晚上在哪里，在做什么？”

“卧室里，打坐，吃饭，睡觉。”

“没做别的了？”

“没有。”

“您还怪清贫的。”许以蓁将车开进公安局，拐了两个弯后，车稳稳地停下，许以蓁请她下车。

公安局门口，有两位警官在等。

楚非没动，“在这一家四口之前，已经有几起了，一模一样的犯罪。”

男警察终于开口，“咱们先下车。”

“接下来还会发生，一模一样的事。”

“行，您先下车，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男警察说着，先一步下车，为她打开车门。

楚非叹了口气，刚一下车，两位等待的警官迎上来，将她一下拷住。

冰凉的手铐扣住手腕，楚非想的第一件事却是，“包子再不吃就凉了。许警官没吃早餐，替我吃了吧。”

好像对自身处境早有预料，没有半分惧意。

仔细看去，还颇为闲适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