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婴灵复生

楚非拜了祖师,做过早课,诵完经,见时间尚早,便闭眼打坐。

窗外莺雀啼鸣,风吹过水杉与银杏,树叶飒飒作响。楚道生和土地神阿四飘在空中,飞来飞去,不时笑闹。

楚非炼精化气,调神息心,凝神入丹田。呼吸愈发细密,匀净沉稳。她将破碎的内丹一点一点运转入小周天,如同炼丹一般封入丹田。

文火温养,运炼真元,这会儿那些鸟鸣,树叶声与笑闹她都听不见了,徒留澄心静气,一身清明。

此刻一念不生,内丹将成。

“宿主,你想过报仇吗?”

动念则型散。

将要成型的内丹骤然散开,破裂成块。

楚非不恼不怒,于神识中睁开双眼。

“我在重修内丹。”

“啊啊啊,抱歉宿主,我不知道。”系统语气有些浮夸。

“纵你是有心,也不怨你。怪我念动。”

楚非心下清楚,楚道生不可能无缘无故困在这里供养那朱砂般大小的喜蛛十年。

“当然想过。”

不只是想过。

此仇不报,她难以修心。修不好心,便不能飞升成仙。

所以谁把楚道生困在这里十年,她就要将谁也生生困上千年百年。

有些决定早就做了,只是不宣之于口。

脱下道袍,楚非换了一身寻常打扮。

下山时,许以蓁早就在等。今天方记包子铺没开门,许以蓁给她带了对面老兵早餐店的包子。

“还是肉包和豆浆。”许以蓁熟练地将塑料袋递给她。

楚非咬了一口,面皮绵软,但难掩乏味。肉馅入口很香,细品则松散无味。

“不好吃。”她皱眉。

“有得吃就不错了,”许以蓁没好气地说,“今天最早一趟大巴还有十分钟,赶不上这班只有中午的车了。”

说是这么说,始发站离玄灵山不远,她们快步过去,正好赶上检票。

楚非许久不见大巴车,有点陌生地买票、检票,坐进发黄的座套上。

明明是晨起第一趟大巴车,赶着上车的人却不少。

几乎都是女人,要么是夫妇两个,要么是一老一少。面容疲惫,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容。

一部分抱一襁褓,一部分只是神情恍惚地坐着。抱襁褓的没有逗哄的迹象,小孩也不哭不闹。

楚非和许以蓁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不多时,上来一个估摸二十三四的女孩,她面露埋怨,一边跟身旁一对夫妻说话,一边四处寻找位置。

“姨妈,我都说了……”

那对夫妻像是听了千遍万遍,没有什么反应,径自走向最后一排,楚非二人的后座。

那女孩随之坐她二人身旁,看她俩没抱小孩,压低声音问,“你们是不是也是跟家人来的?”

楚非不语,许以蓁没否认,反而套话问,“她们都是怎么回事?”

那女孩声音压更低,就在二人耳边,悄悄地说,“感觉是邪教,要不就是骗钱的,找托儿骗人买东西。”

“怎么说?”

“那个寇大师,说能把医院‘误诊’的小孩救活,说小孩年纪小,身体控不住灵魂,灵魂就乱飘。小孩去世是灵魂是回不去身体,只要把灵魂重新归位就能活。”女孩撇撇嘴。

许以蓁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但她看了眼楚非。

自从见识过楚非的那一点神通过后,她总认为世界有无限可能。

包括这什么……小孩灵魂回不去身体。

“想笑就笑,别太大声。”

楚非没提醒她。

若真如女孩所说,这些襁褓里的,是死婴无疑。

她们正和死婴坐在一辆大巴车上。

事实上,楚非鼻尖已经闻到些微刺鼻的福尔马林。

还有因保存不当,而发臭的腐烂皮肉味。

她的嗅觉本就超乎常人。

“你们好,我江晚绮,在深垣大学读大三。”她伸出手。

“你好,许以蓁。”许以蓁言简意赅。

“楚非。”

“咱们三个做个伴吧,听这种江湖大师的讲座好无聊的。”

“我同意。”楚非开口道。

许以蓁有些讶异,但很快也点头称是。

既然这个寇大师的讲座是她们的目的地,自然和江晚绮与她亲属一道,更不会引人怀疑。

大巴车开起来噪音隆隆作响,一点也没影响江晚绮停不下来的嘴巴。

“我小表弟是生病病死的,我姨妈姨父本来就有点重男轻女你们知道吧,不肯接受现实。打听人家说深垣市这个大师很灵,连夜订机票过来。”

“我跟他们说是假的,根本劝不动,怎么说都要来。我还是翘课陪他们。”

江晚绮自顾自跟她们聊了一路。出乎许以蓁意料的是,楚非不仅没嫌她吵,反而聊得有来有回。

伴随大巴车行驶的噪音与年久失修的机械设备碰撞声,诸泰村到了。

远远就看到村口就有一位女士举旗在等,穿一身旗袍,用玉簪子挽起长发。

旗帜上高书“寇建明老师讲座登记处”。

大巴车上焦急的人们鱼贯而行,楚非二人跟在江晚绮与她姨妈姨父身后。

签字的时候,她们留了个心。

楚非签的是“楚明”,许以蓁签的是“许建”。

进村前,楚非顺带一问似的,“怎么称呼?”

“叫我小邱就好。”小邱翻出被丝巾遮挡的名牌,上书邱灵二字。

楚非点点头,报以微笑。

待每个人签完名字,小邱引众人进入村内。绕过村民低矮的房屋,一些鸡鸭家畜大步流星地从所有人身前经过。

他们跨入一个干净整洁的大厅。

许多人刚入大厅,就跪了下来。

楚非抬眼望去,大厅有一处高台。台上左侧放一古老撞钟,右侧坐一山羊胡老人,穿一身葛巾布袍,仿古打扮,四周围了一圈信众,无不或拜或跪,也有不明所以的小辈,也学着伏跪。

楚非、许以蓁、江晚绮三人面面相觑,犹豫片刻,跟着坐下。

“你等着瞧吧,寇老师很灵的。”江晚绮姨妈跟她附耳说道。

江晚绮懒得理她,拿腔作调地点头称是。

小邱用木锤敲响撞钟,大厅内彻底安静下来。

“诸位缘主,”寇大师煞有介事地捋了捋胡须,“很高兴今天可以见到各位,相遇即是缘。”

小邱又敲了一下撞钟。

“诸位是为被误诊的孩子而来,贫道可以想见。父母爱子之心,实在令贫道为之动容,”寇大师站起身,“寇某本是一游方道人,不问世事,那日见急救室门外,父母跪求天神,留子女一命,唏嘘不已……”

“而当那去世幼儿被推出急救室时,贫道却看到幼儿神魂就飘在躯壳身边,急得团团转。想给父母擦眼泪,却碰不到,也摸不着父母的脸……”

言及此,不少人已经掩面大哭起来。

“呜呜呜……”

楚非耳畔也传来伤痛欲绝的哭声,她侧目看去。江晚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泣起来。

“好惨呐……小孩好惨呐……”

等众人哭得差不多了,寇大师才继续说,“至此之后,寇某便决定学地藏王菩萨,被误诊的孩子还存在一日,贫道便也誓不成佛!”

泪眼汪汪的信众们,立刻叫喊起来,“寇老师救救我的孩子!”“寇老师,我们爱你!”

地藏王菩萨?

楚非皱眉。

“是筛选,”许以蓁跟她解释,“像诈骗的犯罪分子,他们都会用低劣的手法和漏洞筛选诈骗对象。这样不会费心费力在诈骗不到的人群里,投入太多精力。”

楚非点点头,“原来如此。”

小邱三度敲响撞钟。

“人生来有三魂七魄,夜晚时分,这三魂就会弃身遨游,天亮方复返。孩子的神魂要更不受拘束,即使是白天也会神游他方。而有时,找不到归途,或有什么鬼物绊住了脚,就会闭气无神,仿若死亡。”

“医院里那些误诊的医生,就是不修道法,盲目下判断。唉。”

小邱不敲钟了,她喊了一声“来”。

有几位身穿白袍的男人抬着半人高的棺材进入大厅。

棺材之中,面发灰色的小孩尸体一动不动地躺着。

原来那些怀里没有抱孩子的,是已经送到了这里。

“军军!军军啊!”一对夫妇猛地冲了上去,抱着棺材嚎啕大哭。

许以蓁看了一眼楚非,楚非点点头,示意她的确是死了。

别说三魂,七魄也散了。

“我们家长先让一下,不要打扰寇老师发功。”小邱扶住两位家长,让白袍男扶他们到一边坐。

寇大师站棺材前,抬手抚摸军军的头顶。

“军军的父母,是三日前来找我的。我跟军军交流过,军军很懂事,他不知道自己被误诊,只知道突然碰不到爸爸妈妈了。”

他顺着往下,握住小孩僵硬的手指。

尸斑都生了,还不肯认命吗?

许以蓁有些不忍看。

寇大师低声一喝,怀中掏出一桃木剑,对着小孩比划了几下,又拿出一张符箓,贴小孩额头,厉声喊道,“归魂!”

所有人都往棺材里看去,恨不得第一个看到小孩到底有没有回魂。

那发灰的尸体却逐渐泛出健康的肤色,血管也缓慢地发红,他睫毛轻颤。最后,方才还是一具尸体的小孩慢慢睁开眼睛。

“妈妈,爸爸,我好想你们。”

那对夫妇扑了过来,又是哭又是笑地搂住小孩,“妈妈爸爸也想你。”

纵使是许以蓁,也忍不住濡湿睫毛。

她看向楚非,楚非表情愣怔。

没有人知道,在楚非眼里,一只活生生的婴灵,众目睽睽之下,如同穿一身人皮一般,将自己套入小孩身体。

甚至没有人注意到,那婴灵叫爸爸妈妈的时候,故作婴孩的幼态,和洋洋得意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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