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念到了自己的名字,娇灯进入了旁边的等候席位,离得近了看清了宫人手中的那个册子,恍然大悟。
那个宫人哪是什么人员记录,分明是四艺报名处,娇灯看向了在座位处对自己笑得灿烂的文逢珠,也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巧了,这四艺自己都刚好略懂。
琴艺虽说身为贵女也是从小培养的,但这个东西天赋为重,因此真报名的也没几个人,不过嘉阳郡主倒是一个,因为身份的关系,排在了榜首。
众人在听到娇灯的名字时开始窃窃私语:“她就是那个相府带回来的庶女?她不是从小在乡下长大的吗,也会弹琴?”
等候区的贵女们纷纷转过头打量着娇灯,有的眼底有着惊艳,有的透着嫉妒,还有嘲笑不屑。
“你们看她戴的饰品都是玉制。”
“也是可怜,妾肚子里生出来的不受宠的,只能戴这种了。”
就在人们冷言冷语时,突然有一道柔弱带着些试探的声音:“可是...我怎么觉得还挺好看啊...”
这声音如一道惊雷,将这些女人们刻薄话语炸得粉碎,露出了深藏在下面的嫉妒之心:“好看又怎样,还不是上不得台面。”
若不是身份低微,娇灯难以见识到人心的丑恶,她对眼前这一幕饶有兴趣。
“住口,这般谈论他人,你们家里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嘉阳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有气势,那些贵女不敢再多做讨论,但是从她们的眼神中还可以看出,十分期待着娇灯出丑。
台下也没好上多少,众人都抱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态,文逢珠更是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准备迎接娇灯的琴声。
她并不认为娇灯学了半月的琴艺能和这些世家大族的贵女比,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一个乡下来的土丫头,还不知天高地厚,喜欢出风头,没了好名声,看她怎么嫁人。
嘉阳郡主是第一个上场的,她弹得是一首《白无瑕》,虽算不上大家,却也是技艺精湛,已是上乘。赢得了不少喝彩,但最后下面的评判老师们也只给了八分。
接下来上场的女子都有些惶恐,像嘉阳郡主这般都只八分,那自己岂不更少。
而此刻台下已然过来了不少脚步快的公子,携着好友,来看是否有自己心仪的姑娘。可这也使这些女子们更加紧张。
但之后的人就没有一个获得了超过嘉阳郡主的分数,就连下面的几个评审的都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对这届很失望。
下一个上台的是一位长相秀丽的姑娘,娇灯方才见过,是那群白衣邪、教中的一位。
她依规矩行了个礼,然后开始弹奏,随着她指尖拨弄,下面的老头们变了脸色,娇灯也凝神细听。
这人弹的是十大名曲之一《阳春白雪》,现下正是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时节,可以说是十分应景。四下一片寂静无声,沉浸在了她的琴艺中。
直到清脆的鸟鸣传来,众人才回神,周围的桃树上不知何时来了众多的小鸟,它们什么品种都有,羽毛也是五颜六色。
引来了百鸟配上这簌簌而下的桃花,即使她的容貌并不出众,此刻也在众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她也毫不意外地获得了至今的最高分,满分十分。
后面上台的几个人,本就不出众的琴艺衬托得更为平平无奇,大家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绝妙琴艺下,连台下打分的都有些心不在焉。
娇灯揉了揉眉头,这下难办了,这样自己琴艺难以出彩,书画非一时之功,平白优秀惹人怀疑,琴棋才可以靠天分弥补,可自己至少两样出彩,才能夺得个好名次,这可如何是好?
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娇灯眉头越皱越紧,终于等到了她的名字,这一刻她也不纠结了,叹了口气,慢悠悠地上台。
台下吸气声不断:“好美,这是哪家的贵女?”
“方才听到姓文,京城可就一个姓文的。”
开头提问的男子十分疑惑:“可文相家就两位女儿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我刚接回来的三妹。”
那些议论声戛然而止,毕竟这样讨论姑娘家身世略失风度,又被人家家里人听到,确实不妥。
几人尴尬地想说些道歉的话,就听那公子又道:“好看吧,我也觉得好看。”
文詹承丝毫不考虑要是娇灯弹得不好会不会在众人面前出糗,他三妹妹这么美,弹得不好肯定也有人喜欢,就算嫁不出去没人提亲,那相府就养她一辈子。
那些公子一听不像有怪罪他们的样子,当即顺着他说:“好看好看。”
众人讨论之时,台上的人一拨弄琴弦,“铮”的一声,一道无形的音浪在席间传开,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充满了杀气,叫文詹承这种真的见过刀光剑影的人都头皮发麻,更遑论周围那些从小金娇玉养长大的小姐公子们。
但琴音密集如雨,将在场诸人全部带入了残酷的战场,天色晦暗,对峙的双方旌旗飘扬,士兵的银甲闪亮,手中的刀剑反着寒光。
随着不知哪方的号角,一支支利箭从天而降,撞得甲胄叮当作响,一时间惨叫四起,血污飞溅,包裹着铁甲的马蹄踏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隆隆声,刀剑入肉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荡。
这片地的黄沙被鲜血浸染,有些还在挣扎的士兵被友军踩踏着不甘地彻底死去,这一片空地霎时如变成了人间炼狱,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地上被无情踩踏的尸体。
有将军挥剑斩数十人,发髻散乱,依旧英姿勃发,似乎他的士兵也被他的斗志感染,不惧不畏,勇往直前。
将军一跃而起,手中长枪直指敌军首领,一刺一挑,将其斩于马下,敌方士兵溃散而逃,他们乘胜追击。
这是一场胜仗,可是将军提着敌军首领的头颅,望着一片惨然的战场,尸体堆积如山,早已分不清是敌是友,地上血流成河,染红一寸黄土。
受伤的士兵被抬走救治,断指残骸在地上错乱地摆放,将军步履蹒跚地往城门走着,可当他看到地上那个熟悉的玉佩,终于忍不住留下了泪水。
他还记得昨天夜里这个孩子在吃饭时拿出来与众人显摆:“这是我未婚妻给我求得保平安的,等我回去,就娶她过门。”
他那时脸上的幸福和众人的调笑声混在一起,将军捡起那已破碎的玉佩,磨掉了脸上血红色的泪水,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因为他知道,只有彻底胜利,才能结束这场填命的斗争。
琴声到这里戛然而止,可激烈怆然的战场仿佛就在人们面前,厮杀声呻吟声在耳边萦绕,鼻尖好像嗅到了血腥气。
在场男子皆冷汗涔涔,脸色发白,却还伴随着一种自己实在战场上的幸存者的感觉。
而女子好点两股战战,双目无神,承受不住的已跌倒在地,吓得掩面痛哭,她们何曾经历过这种场面,确实是难为人了。
就连树上的鸟雀有两只掉了下来,被琴声惊死,明明万物欣欣向荣,这一曲结束众人只觉后背发凉,怕是要回去过个几天才能缓过来。
娇灯结束礼都行完了老半天,可那三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还是不动,娇灯无奈只能试探地开口:“先生,小女弹完了。”
众人才被这声音带回现实,台上的女子一身长春色的衣裙,长发如瀑,头上玉簪衔的珠串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一双美眸流转,仿佛刚入凡尘的妖精,眼尾微挑极近勾人,却眸中不含万物,但不管怎么看都是这样的一位弱女子,可她的琴中展现的战场如此真实。
他们没有急着给分,反而是几人争论了起来,面红耳赤,声音颇大,离得较近的娇灯听得一清二楚,因此这心也随着他们的争吵声七上八下。
最后是坐在最左面的那个老太太一拍桌子,有几分返老还童的豪气:“十分!”
阳春白雪那位在技艺上确实比娇灯精湛,可技艺可以磨炼,心境格局天赋是练不出来的。
且它的技巧在气势磅礴的战场前,实在不值一提,现下本是四国鼎立,时不时产生摩擦,边境战事不断,因此在她看来,深度格局上远超之前的那首曲子。
那首曲子能十分,是因为得了满分,而娇灯的这首入阵曲,能十分是因为只有十分。
老太太是武将出身,从小的夙愿就是做个女将军,可她在武学上实在没有天赋,家里也不同意,只能歇了这份心思,如今这一首琴曲,让她身临其境,全了她这年少的念想,不管身旁两位的反对,直接敲定。
娇灯微微勾起了嘴角,看来自己这剑走偏锋赌成了,行了个谢礼便下台了。
而之前的那位弹奏阳春白雪的女子在台下目光怨恨地注视着娇灯的背影,手中因太用力而在掌心印出了指甲的扎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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